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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珠在庄子上的第十天,终于是发现爹爹像是完全把自己给忘记了一样,根本没有要叫自己回去的意思!
——这可怎么了得?!
“现在正是科举学子复习的日子,今年咱们家要是再没有个秀才,那真是说不过去了啊!”顾珠着急得很,家里现在除了不怎么来往的三伯在当官,偌大的顾家,一个秀才都没有,这怎么能让皇帝舅舅看到他家的可用之处呢?
光是还钱肯定是不行的,他大饼爹有着让皇帝舅舅忌惮的实力,哪怕大饼爹成日躺在地里把自己当咸鱼晒,皇帝舅舅也不会说‘这是咸鱼,不用管了’。
顾珠暂且不知如何跟大饼爹统一战线,大饼爹明摆着一副不愿意跟皇家有多一丝丝牵扯的嫌弃样子,所以恐怕也不会看见顾家的子弟为皇室卖命。
顾珠在这点上跟爹爹有分歧,但没关系,目前大饼爹还纵容他呢,他做什么都不会阻扰,只要他不去长安。
顾珠在自己的房间一边把箱子里的衣裳翻得乱七八糟,一边站在床上试衣裳,顺便跟坐在桌边儿的谢崇风说:“看,这件比较低调还是这件呢?”
他右手拿着一套黑色银丝绣花的袍子,袖口还缀着防风的兔毛,黑色沉稳,顾珠觉得走出去应当不会太显然。
左手边拿着的是一套鹅黄色的小梨花纹样长袍,腰带雪白,配着浅粉的袖口绑带,顾珠觉得这套比较素,应该也很合适偷溜出去,而不被人发现。
只是他询问的傻大儿左边看了看,右边看了看,竟是犹豫了许久。
“快选呀,咱们起来这么早,可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耽误时间的,这庄子的山路图我可都看懂了,驾马车的小涛他每天都起不来这么早,咱们去把他的马车借用一下,拴在我的汗血宝马金子身上,抵达广林寺山下后再步行进入扬州罗城,大致得要两个时辰的功夫呢,快点快点!”顾珠催促了一下。
谢崇风实在无语,他哪里有什么审美细胞,这两套衣裳,除了颜色不同难道还有哪里需要选择的?他随便指了一件黑色,就黑色吧,深色衣裳比较不显眼。
哪知道他刚选出了,站在床上只穿着亵衣裤的小东西却颇嫌弃得看了他一眼,哼哼唧唧道:“明明黄色更好看,真是没眼光。”
谢崇风:……那你刚才让我选个啥?
此时天未亮,外头还寒气极重,顾珠一边换衣裳,一边打了个喷嚏,抽了抽鼻子,便张开手对谢崇风说:“过来一下,会系腰带吗?我自己绑不好,铁柱柱,来,帮我绕一下。”
谢崇风如今对‘铁柱柱’这个名字异常敏-感,一听顾珠叫,便条件反射性的走过去,一面帮小东西还圆鼓鼓的肚子上系上腰带,一面隔着面具,看了眼小东西的鼻尖,鼻尖通红……
于是系完腰带,谢崇风从那一堆衣物里又抽出一件云烟色的披风来,给顾珠系在脖子上。
顾珠好奇地眨了眨有着长睫毛的眼睛,盯着谢崇风看,好一会儿,笑道:“乖孩子,知道心疼我啦?我也心疼心疼你,一会儿到了罗城,老郭家的蒸包子铺的包子你想吃多少吃多少,不用给爷省钱。吃完了咱们就溜进将军府,今日我四伯办阴婚,咱们去把顾炙哄出来,让他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
“当然,看完我保证让他哭着求我教他考科举嘿嘿。”顾珠扬了扬小脸蛋,得意洋洋,只是说完又很没趣,捏了捏谢崇风那被他易-容了的脸,不高兴道,“要是尉迟沅在,他现在立马捧场地夸我,阿妄在,也是要夸我厉害,只你无聊,就知道闷着,要不就只会喊我名字,哎……”
谢崇风单薄的唇依旧没有要张开的意思。
“不过我不嫌弃你,谁叫你是我儿子呢?哈哈。”顾珠揉了揉谢崇风的脑袋,说,“来,背我,外头雨太大了,你走快点。”
谢崇风没有二话地背过身去蹲下,身后的小朋友立马趴在他背上,双手圈着他的脖子,小声笑道:“出发!”
谢崇风嘴角勾了勾,背起顾珠,从后门冲入雨幕。
踏入雨幕的瞬间,一双小手从他的脖子抬起来,放在他的头顶上,像是在为他遮雨。
虽说是遮了个寂寞,但雨其实也不大,细密温柔得很,就像小手的主人一样。
……
偷偷逃离庄子的计划顾珠准备了两天,第一天是打听到四伯成婚的时间,第二天便是通过庄子上的农户知道进城的路线,最后给自己稍微易了个容,就带着自家高手儿子冲冲冲。
偷小涛马车的时候,非常顺利,顾珠能够看见马车就那么静静的放在院子门外头,他只需要把自己的汗血宝马‘金子’迁过去拴上就可以了,毕竟其它的马不听他的话,贸然去栓绳子会打草惊蛇。
可万万没想到哇。
顾珠看着被拴上缰绳的金子同志,拍了拍金子的屁股,金子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
“大哥!求求你了啊喂,我可全指望你带我进城!拯救顾家于水火的任务都交给你了啊!”顾珠就差给汗血宝马跪下了,金子依旧完全不理他,瞬间又站着睡着。
顾珠:……我这是喂了个白眼马呀?
“怎么办怎么办?金子指望不上了,看来只能铤而走险去偷庄子里的马。”
顾珠摸着自己易容过后的圆脸双下巴思索着,还没想出什么对策,就看见庄子里的农户要去城里卖新鲜的蔬菜,农户不认得他,看了他一眼,淳朴的眼里似乎想要上前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顾珠立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子:真是脑袋生锈了,他都易容了,还需要偷马车走吗?直接搭便车不就好了?
“这位叔叔,捎我一程啊!我有钱!贼有钱!”顾珠扬着个大大的笑脸就追上去,蜜一样的嘴巴两三下就给自己还有谢崇风说了两个座位,由老牛拉着往城里赶。
春雨阵阵,顾珠没带伞,又怕自己脸上的易-容被雨水化掉,哪怕戴着披风上的兜帽都怕不保险,于是正有些愁呢,余光却瞅见傻大儿稍微坐得靠近了他许多,背对着风口,帮他遮刮来的细雨。
顾珠明亮的大眼睛不捉弄人时,干干净净,漂亮得像是一汪泉水,凝视谢崇风了好一会儿,却又很快乐呵呵得扑进谢崇风怀里,说:“手放爷头上,上面也有雨。”
谢崇风听话地伸手去遮,薄唇张了张,想要嘱咐顾珠几句,比如把手可以放在他衣襟里取暖,毕竟他很怀疑顾珠现在已经知道他恢复记忆了,但又及时忍住。
——谢崇风是不会把时间花在这中无聊的事情上的,他现在应当只是这位小东西的铁柱,不是谢崇风。
……
进城的时候,顾珠很豪气地帮农户付了银子,然后在难得出晴的早上坐在热闹的菜市口跟谢崇风看人来人往,顺便吃包子、吃小面。
顾珠点了一大桌子的菜,每样都吃一点点,最后又不喜欢浪费,眼巴巴看着谢崇风,关心地哄道:“多吃点,哎,瞧你瘦的,都成皮包骨了。”一边说,一边把自己吃不下的油炸红豆饼放到谢崇风的嘴边,“来,张嘴,啊……”
谢崇风可太知道这小东西的套路了,但没法子,只能张嘴。
顾珠等了小一会儿的功夫,就花钱请了个小乞丐去尉迟家找尉迟沅,喝茶的时候,小乞丐把尉迟沅请了过来,得了剩下的银子便欢天喜地的走了。
而被请过来的尉迟沅看着坐在小摊子上的圆脸顾珠,震惊得要命,伸手就去摸,哪知道最近在家里练习射箭的力道太大,一捏起顾珠的下巴就也没有个轻重,直接把顾珠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双下巴给捏掉!
“我靠!珠珠,你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像皮冻似的?还有点黏糊糊?”尉迟沅把这双下巴拿在手里看过来看过去,兴奋地眼珠子都瞪圆了,结果一抬头,看见珠珠表情,声音瞬间低了八个度,顺便轻轻把珠珠的双下巴贴回去,“这个……那个……珠珠,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顾珠特意做的下半张圆脸是一次性的,所有的易-容都是遇水则能撕下,撕下就贴不上去。
于是那被尉迟沅又轻轻按回去的下巴瞬间重新掉回桌子上。
顾珠看着桌子上的下巴,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说:“你没过来前倒是很好。”
尉迟沅抓了抓后脑勺,赔笑着立马把自己知道的消息统统倒给珠珠,说:“我知道你肯定是偷偷出来的,你爹可把你藏得严实了,你出来能变个样子也对,因为现在扬州城里还有一个你,最近成天领着三皇子到处游船、还有逛庙会。”
“啊?当真?”顾珠稍微一琢磨就知道,他大饼爹原来是早就准备了一个替身要替他去长安啊!
这个法子不错,可是扬州城认识他的人可多了去了,三皇子就没有发现不对劲吗?
“这……那我三表哥怎么好像蠢蠢的?虽然这样对我爹来说挺好。”顾珠懒得在意这个,随便了解完毕,便跟尉迟沅要求说,“对了,我找你过来,是想要你带我进将军府,你就介绍说我是你找到的世外高人,能治顾炙的烧伤,听到没?”
尉迟沅看了看桌子上的下巴,又盯着珠珠瞧了半天,忍不住说:“今日你四伯成亲,府上人极多,但送的礼我听说都轻得很,你回去后可不能发脾气,还有,近日你不是不见了吗?城里成天跟三皇子游湖的也不是你,你那个叫白妄的朋友来找了我几回,后来似乎是把你给忘了,就不曾过来了。”
顾珠也惦记着阿妄呢,自己现在花的钱都是阿妄的,一想到这里,不免眼神都软了几分,跟尉迟沅说:“你别总说他坏话,还有,你得赔我的下巴,去开个房间,我要重新做易-容,我列个单子,要的材料也去给我买回来,听见没?”
尉迟沅不服气,愤愤着很是想要雄起说那白妄就是忘了珠珠,但被珠珠一瞪,又什么话都又乱七八糟自己吞了回去,只觉得珠珠哪怕是变得圆滚滚也好看:“好,我去办。”
顾珠在尉迟沅的掩护下,重新搞了个鞋拔子脸在自己脸上,还点了许多的麻子,乐在其中的很,快正午才被尉迟沅拉进将军府,见到了顾炙的父母——泷大族长跟尉迟沅的小姑尉迟氏。
尉迟氏当初因为钱的事情跟泷族长吵了一架,差点儿离婚。
现在两人又和好如初,只是每次说话之前,顾珠发现,尉迟氏都会温温柔柔地询问泷族长的意见,然后再阐述自己的意见,最后也不会要求泷族长按照她的意思办,而是静静地,等泷族长拿主意。
比如现在,顾珠第一回以外人的身份跟泷大族长还有其媳妇见面,全程不会开口说话,都由尉迟沅代劳,便清楚看见泷大哥哥如今像是当真有了几分自我思索的能力。
“也就是说,你这位小友是大师的弟子,能够愿意教我儿易-容-术?这、这怎么可能呢?还不要酬劳?小沅啊,你怕不是被骗了?这易-容-术非同一般,是绝技!旁人得了这中宝贝,怎么可能轻易传授出去?”
泷族长不相信,而且又说:“再说了,炙哥儿已经在吃那神仙药了,再过不久,他那皮肤自己也能长好……”
尉迟氏立马拍了拍自家老爷的手,含泪道:“试试吧?好不好?药继续吃,那不耽误什么,倘若小沅送来的人是真的有本事,咱们的炙哥儿也能早一日出门,咱们的炙哥儿都在佛堂住了多少年了?一日房门都没有出过,老爷你就不心疼他吗?”
泷族长想了想,到底是也心疼自己的儿子,虽不抱希望,但……试试吧?
“即使如此,那就试试,只是此事只能我们知晓,不能叫老太太知道。”泷族长叹了口气,心有余悸,因为老太太一向便埋怨他跟尉迟氏不会教养孩子,他们的炙哥儿便在受伤后基本由老太太带大。
老太太对炙哥儿的事事都药过问,药其实也都是老太太介绍来的方士给的配方,让炙哥儿在佛堂住着,也是老太太的意思。
老太太觉着炙哥儿上辈子是有冤孽的人,没有还完,所以这辈子命苦,要炙哥儿不抄完万张佛经不得踏出佛堂半步。
泷族长虽然也是相信鬼神之说,但这鬼神之说放在自己儿子身上,还是这样不好的寓言,那就另当别论了。
凭什么他的儿子上辈子是十恶不赦的冤孽之人呢?他的儿子,他的炙哥儿,他再清楚不过了,是最最良善之人了,要不然当年那么笑,怎么还知道要去火里救人?
泷族长孝顺,又迷信,既相信有祖宗的在天之灵在期望自己搞好将军府,又不信自己儿子身上的因果报应,老太太说什么话,他都听,却又打从心里厌恶着老太太对自己儿子的贬低。
于是矛盾得手都抓皱了衣摆,被顾珠看在眼里,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者,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
……
再次踏入佛堂,顾珠就看见瘦骨嶙峋的顾炙佝偻着背,趴在床上的矮机上,手里捏着一杆笔,直接默背出佛经,笔速很慢很慢,虔诚不已。
尉迟沅忙前忙后帮他把需要做易容的东西都送进了佛堂,其余包括谢崇风都站在佛堂外面,等待着。
顾珠回头看了一眼被关上的双扇门,模糊的日光竟是透不过窗纸,浑浑噩噩的像是假的春日,就连一星半点儿的春日暖意都不愿意施舍进来。
顾珠心里沉甸甸的,咬了咬自己的唇瓣,感觉顾炙这孩子,倘若自己不能让他读书向上为顾家争光,最起码也应该拉他离开这叫人窒息的佛堂,告诉他,容貌毁了就整,没自信就创造自信,任何人说你上辈子是恶人所以这辈子才命苦,你就怼死他,告诉他:关你吊事?
“又见面了,炙哥儿?”顾珠在顾炙面前是没办法不吭声的。
他走过去,蹲在炙哥儿床边,歪着脑袋向上看。
正在默写佛经的顾炙一般时候是绝不会在默写经书的时候停下笔,可听见小叔叔的声音,却看见个陌生小朋友歪着脑袋看自己,顾炙笔瞬间一顿,在纸上落下了个黑点,这张纸算是废了,却暂时得不来顾炙的半点儿情绪,倒是受到了惊吓一样后退了一点,盯着陌生面孔的顾珠用不解的声音问:“你是谁?”
顾珠露齿一笑:“你觉得我应该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