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半下午,早春的下午阳光温和,恬静地落下金砂似的光斜入将军府正堂,堂上主位上坐着如今总称不舒服,所以不管事的老祖宗,另一个主位上坐着近日将还钱进行到底的泷大族长。
右面第一位坐着顾五爷顾劲臣,依次往下是战战兢兢站在一旁的四房老大顾待今,四房老二顾桥然,最后便是今日的主角——四房老爷顾逸辛。
四老爷顾逸辛痛哭流涕,瞧见门口来了个小家伙,正是今日把这件事闹大的顾珠,手指头便恨恨地指了指顾珠,却又说不出什么狠话,而是捂着眼睛,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辩解:“珠珠,你来得正好,原本这事儿并没什么,早就过去了,非你要扒拉出来,可你知不知道,你四伯我真的没有杀人,也没有强迫谁,全是诬告!是那老头子诬告!”
顾珠小朋友走入堂内,看见爹爹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自己坐到大饼爹的腿上去,但顾珠却只是看了看,没有要过去的意思,自己找了个地方,跟泷大哥哥靠着,规规矩矩地坐正后,才公正公平地用那还温软可欺的声音正色道:“不是我非要扒拉出来,是四伯你非要藏起来,如今暴露了。”
“现在给你个机会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但不要骗我,泷大哥哥当年既然为你做了错事,竟然将苦主的父亲打了一顿,这次也应当做出补偿的表率来,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顾珠珠一面说,一面又把泷族长架在自己的前面,“泷大哥哥,你说是不是?”
泷族长并非蠢物,在珠弟弟来之前,已经将这件事暴露的来龙去脉从郭管事那里了解清楚,知道现在不是再掩盖什么的时候了,他们家缺钱啊!这钱只有漕帮给,也漕帮有要求,要讨一个公道,这全族上下百十口的命,跟四房老爷一个人的命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再加上珠弟弟那正义的小眼神往他这边一瞅,顾成泷顿时也不愿意当缩头乌龟,将这件事又交给自己的母亲去定夺,一拍桌子,便冲在最前面,对四房老爷顾逸辛说:“没错!珠弟弟说得对,必须要还人家十四姨娘一个公道!现下那位白少主正在外面等着呢,四叔,你还是从实交代,对咱们家,也有好处,以后,以后大不了我每天都去牢里看你,不会让你吃苦头的。”
“我呸!”四老爷泪流满面地跳脚起来,指着泷族长的鼻子就骂道,“你居然怀疑我?!”
泷族长在四老爷面前是晚辈,于是赔笑道:“这……这……四叔,你不要这样……”
四老爷连忙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子,抓着自己的大儿子顾待今便说:“你也这么认为吗?”
顾待今是个斯文人,早就被五叔给吓破了胆子,此刻哭哭啼啼不能言语,只委屈地痛苦的,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不着调的父亲,已经不知道信谁的了。
四老爷不信没有一个人信自己,将最后的希望放在自己的二儿子身上,这时的语气已经近乎祈求了,问说:“老二,你是我以前最喜欢的儿子,哪怕前几日我们吵架,也都说的是气话,你是了解我的,我跟外头那些人,都是情投意合才一起的,别人不乐意,我一个老爷,干嘛上赶着还要去强迫?我这不是傻吗?”
老二顾桥然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完全无法让他生出一丝崇拜之情的父亲,却又对五叔道:“五叔,我父亲他虽然是混账,是不着调,是个什么床都能上的东西,但强迫一个节妇,还在马房做那档子事儿,的确不像是他能做得出来的。”
俨然有些大家长之风的五老爷顾劲臣淡淡摇了摇头,说:“这些话空说无用,也别对着我说,我可不是族长。”
顾珠闻言,意外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大饼爹,不知道大饼爹是不是故意这样说,好捧着泷族长,让泷族长自信……就像他希望且正在做的那样。
果不其然泷族长听见五老爷这么说,气势更重了几分,摆出族长的架势,腰杆笔直,严肃道:“没错,四叔,你细细讲当年的事情说一遍,若你说的跟那边说的不一样,就干脆把他们叫来一起对峙,当然了,四叔,你说的话,最好是要有证据的,如果你没有证据,那边有,这事儿啊……就是玉皇大帝来了,我也要行使我身为族长的权利,为了全族好,将你交给官府处置。”
顾珠看见泷大哥哥这样独断的一面,心里总算是有了一块儿舒心的地方,随便再看四伯,四伯挂着一双黑眼圈,涕泗横流,模样不甚好看,却又颓然之时,陷入回忆之时,有着几分萧索的寂寞氛围。
顾家四老爷顾逸辛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是非要讲当年那让他也痛苦了许久的伤疤揭开,不免深吸了几口气,才垂着眼皮,从那荒唐的岁月里拨开重重浓雾,讲了一个不怎么为人所知的故事。
顾四爷的夫人是大家闺秀,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人与他关系极好,生了两个儿子后,便愿意为他物色妾室,不然别人该说她四夫人善妒,不叫爷们儿纳妾进来。
顾逸辛是无所谓的,毕竟在外面风流惯了,对把那些相好娶回来却不报什么期待,顾四爷将外头的花花草草与能进府的女子分得很开,玩儿归玩儿,家里的,却是要成为家人的,更何况后院的女人多了,岂不吵闹?
顾逸辛一开始,是拒绝的。
然而很快,四夫人就带来了几个画像,有小家碧玉的农家女,有带着一个孩子艰难度日的长安从良名妓,还有一个便是那位死去的节妇王婉。
顾珠听到这里,有点儿意外,一个节妇怎么可能还相亲?
“我三个都去见了一面,都挺好的,那农家女叫什么我记不得了,但我嫌她太腼腆,又手不好看,就没打算继续,那名-妓好看是好看,可带着个儿子,还不是我的,我也就不怎么想成,就那个王婉,生的好,眼睛贼会勾人,虽然不说话,但我看得出她是想要嫁给我的,我就问她为什么那么看我,那王婉就说,说什么,我是第一个来相看她的,即便她愿意做妾了,别人都嫌弃她克死了丈夫,不愿意跟她见面。”
“我当时听了就笑啊,说那些人都是群没福气的王-八-蛋,我不信什么克不克的,她就先笑,而后又哭,我看她哭得梨花带雨,当场就说要纳她。”
“我、我跟夫人那聘礼都准备好了,谁想还没过聘呢,朝廷说她是为丈夫守了十年的贞洁寡妇,要给她修牌坊,我那时候还能怎么办?只能黄了啊,可王家摆酒庆祝的那天,王婉叫她的丫头给我送了一封信来,问我为什么不去下聘礼,还说她不愿意当节妇,说节妇没什么好的,她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过一辈子,想要跟我过,说只有我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