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明明给了我纸质的文件,怎么现在又不许我记了?”售票员记得自己这么问过。
“给你文件是知道你真的记不住,所以你选定之后最好只把选定的计划流程背下来,把计划书还我,不然后面被发现了,你连一个月都活不了。”文忆说完,继续提醒售票员一些操作细节,最后还是把计划书给收走了。
售票员回到火车站,因为文忆的耳提面命,到底没把计划给写出来。
文忆给售票员选定的是仓库管理员,按照文忆当时的说法,这个人在火车站多年,私吞了不少属于火车站的中间门利益,中饱私囊,火车站的领导未必不知道,不过看在他已经干了很多年的情分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对方一直有分寸,那肯定没人管他,但他要是手一再伸长,他就是下一个祭品。
售票员记得这个管理仓库的、油腻腻的中年男人,甚至可以说是印象深刻,因为他总对女员工开黄腔,平时聚会或者一起吃饭,就总要说点不三不四的话。
跟对方计较吧,显得自己小气;不计较吧,又听得膈应。
不得不说,文忆对人心把控得很好,她选定的人刚好是售票员讨厌的,所以在知道要推仓库管理员当祭品之后售票员立马就同意了。
文忆还交代,计划开始后她最好还是按照现在的步调,该来调查就调查,该来杀人就杀人,必要时候把她的信息发给火车站也没关系,主要是人能出来通知一下计划进行到哪里了,一旦有什么不对,还可以调整。
售票员记下这堆乱七八糟的内容,回到火车站就马不停蹄地开始执行。
计划刚开始很顺利,但是在顺着进行到第三步的时候,文忆忽然叫停了售票员。
那时候已经是六月份,进入了火车站客流量一季中的高峰期,售票员是赶着连轴转工作之前去见的文忆,打算提前说一下情况,并且说接下来三个月都可能没什么机会出来。
谁知文忆听完后沉思半晌,立马让她停止计划,等三个月。
售票员哪里肯听,质问:“为什么要停三个月?我一步一步按照计划做的,凭什么让我停止计划?而且,三个月后就是九月了,距离大雪根本没少日子,你给我的每一个计划都要花半年以上,到时候要真是我,我要怎么活下来?”
“不一定是你呢,火车站挑选祭品,首先就要能把自己尾巴处理干净的,就像第一个祭品贾尔,他没有家庭挂念,收钱办事,自己更是有自杀倾向,所以火车站选他,你是想活的人,火车站就算考虑后面的事情,也不会选你啊。”文忆耐心地跟售票员解释。
“可我现在已经不知道应该信谁了!”售票员用力砸向桌子,桌上的奶茶被震倒,流得到处都是,“我不知道你们谁在说谎谁要我的命,上面到今天都没说祭品是谁,你给我的计划明明说得好好,临门一脚了,你让我放弃,我是没做那些事情还是我可以全身而退?你凭什么让我做一半就放弃?你是不是在耍我?”
文忆揉了揉太阳穴,等售票员冷静才开口:“我不是在耍你,我只是觉得,计划没按照正常的轨迹来发展,在你做出干预后,火车站应该有所反应,但按照你的说法,火车站一切顺利,你明白一切顺利意味着什么吗?”
售票员又砸了下桌子:“你倒是说啊!这还能意味着什么!”
看她这火气上头的模样,文忆叹了口气:“意味着我的计划没起作用,计划不可能有问题,那只能是……其他人一开始就决定无视你的存在了。”
火车站为什么要无视一个员工的存在?
因为这个员工,是注定要死的。
文忆一语成谶,最开始用售票员是下一个祭品的事恐吓她,结果火车站是真的希望她去死。
售票员听到这个回答更是难以接受:“你不是说你的计划没有问题的吗?你不是说你能救我的吗?我明明按照你的计划做了,现在你说你的计划不起作用,火车站真的要我去死,你让我怎么办!”
“你能不能冷静一点?不管火车站内什么情况,你现在还没死,就还有机会——”
文忆话都没说完,售票员直接打断她:“我还有什么机会?我这次回去还能活着吗?我还敢回去吗?我不回去我父母怎么办?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哎……你现在太激动了,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总之,计划就不要再做了,你照常回去,一时间门火车站不会动你的,你什么时候冷静下来,再来找我吧,你来得快一点,或许还有救。”文忆轻叹着说完,起身离开。
售票员惊慌地去追,却发现文忆消失在门外,仿佛没出现过,一切就像是她的幻觉。
找不到文忆在哪里,火车站那边又要开始上班,售票员只能战战兢兢地回去工作,一切好像都正常,又仿佛什么都变了。
明明没有什么独特的事情发生,可售票员就是害怕,甚至害怕到必须时时刻刻跟熟悉的人在一起,她总是害怕自己还没去找文忆,火车站就动手杀了自己。
这部分记忆相当模糊,售票员复述的时候都在用可能、应该、好像等词语做前提,就连郁久霏思维这么强的人都觉得模糊,完全能感受到售票员在这段时间门内的慌乱。
郁久霏忍不住让售票员暂停整理一下思绪,同时问贾尔跟陈枫沣,在六月到九月之间门,售票员跟火车站之间门,还发生了什么事。
当事人神志不清,旁观者说不定能看出来点什么东西。
那时候贾尔已经在火车站待了三年,陈枫沣也回来两年,说不定比售票员还清楚火车站的事情。
事情没过去太久,贾尔能把去年的大小事情都回忆得七七八八,他说:“去年这段时间门,火车站确实平静如常,说起来,就连售票员她做的计划,我们也是没发现的,文忆小姐很厉害。”
陈枫沣也在地上写:没有发生事情,来澡房洗澡的员工和客人,也没提过有什么意外和大事发生,会不会只是售票员紧张,所以心里暗示自己,火车站有异样啊?
售票员却说:“就是什么都没发生才可怕啊,文忆突然把计划中断了,还说火车站可能一开始就是想让我死,我怎么可能不害怕?而且事实证明,火车站最后就是把我弄死了!都是文忆的错!说不定就是我做了她的计划,才引起火车站的注意,导致我被杀了!”
“……先不提文忆在这个事情里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主要是你在计划停止后,就没去找过文忆吗?”郁久霏赶忙把话题拉回来,不然售票员又要开始发疯了。
“没有,不过她在九月初,到我家来找我。”售票员说得有些艰难,似乎是记忆不太清晰。
在售票员的记忆中,自己忙完了那一阵,火车站给了一段小年假,然后就回了趟老家,打算休息一阵,顺便考虑接下来怎么办。
结果那天她刚乘坐大巴车回到家,就在家门口看到了好似刚到的文忆。
售票员累得没有精神跟她生气,她三个月没怎么休息过了,在火车站天天忙得倒头就睡,加上心理压力大,遇见文忆都激动不起来,只能有气无力地跟对方来做什么。
文忆手里有个小行李箱,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门,可能三个月,可能五个月,如果我赶不回来,你在大雪前,记得带爸妈走,走得越远越好。”
“什么意思?”售票员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火车站决定要杀你,不是因为祭品,而是因为你来处理我的事情,来跟踪处理我的员工,都是被火车站放弃的,今年不是你,就会是另外两个跟你接到了同样任务的员工,不过你的八字合适,有一定概率会是当祭品。”文忆说完,就准备离开,应该是顺路来提醒一下。
售票员拦住她,眼睛通红:“你不是说你能帮我吗?你之前答应我能活下来的!你那么厉害,我是被你连累的,你为什么可以一走了之?”
文忆站在售票员高一个台阶的地方,垂下视线,没有怜悯也没有别的情绪:“我帮你,是因为陈枫沣,现在我能提前来让你逃跑,已经是我短时间门内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我有自己的事情,不可能围着你转,只是离开而已,没有那么难,你如果不愿意做出这样的选择,那也与我无关了。”
最后文忆也没赶回来。
火车站其实一直没什么大的动作,售票员不知道怎么跟父母商量,就这么温吞地拖到了十一月,这是文忆给的最后期限,她没能回来,甚至在售票员去另外一个火车站找她的时候,被通知她已经辞职了,就在十月三十一日,领完最后一个月工资,走得悄无声息。
售票员茫然地愣在原地,问文忆的同事,知不知道文忆为什么要辞职又去了哪里高就。
现在谁都找不到文忆,她到了三个月的期限还不回来,售票员要想重新联系上她,只能努力活过今年,等文忆在两个月后回来。
文忆没回来,售票员却收到了火车站的通知——去年定下的祭品是仓库管理员。
看到通知的那一刻,售票员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能什么都没想,也可能什么都在想,但自己记不住了。
售票员控制不住脸部抽搐,她胆战心惊那么久,最后发现要死的不是自己,仿若劫后余生,差点喜极而泣。
“这么说,一开始确定的祭品,不是你?是那个仓库管理员?”郁久霏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一段。
火车站员工的档案资料都被楼十一复制出来过,郁久霏扶着脑袋回想看过的仓库员工资料,想起那个仓库管理员,好像是个不起眼的男人,看样貌,并不是售票员说的油腻腻,反而有点憨厚。
售票员点头:“对,一开始我收到的通知说,祭品人选就是我讨厌的那个仓库管理员,他自愿自杀,只要给够钱让他儿子生活。”
“我可以作证,我跟乘务员还商量了一下,等仓库管理员过来后应该给他安排什么工作,当时已经是我在守着仓库跟货运车间门,加上那个人手脚不是很干净,乘务员并不想让他留在火车站的。”贾尔跟在售票员后解释,证明他们都为去年的祭品做好了准备工作。
这样郁久霏就想不明白了:“既然人选已经定下来,还是文忆一开始就觉得合适的人,那为什么最后还是变成了售票员?”
售票员脸色一沉:“因为他拿着钱逃跑了。”
“什么?”郁久霏目瞪口呆,“等等,火车站直接给他钱了?不然拿不到钱,那为什么要跑?”
“火车站会给一部分定金,人死了后以补偿款的名义发到祭品指定的人手中,之前一直是这么做的,可是那个该死混蛋带着定金就跑了,火车站一查,才知道他在外头欠了赌债,挪用了火车站的钱都填补不上,所以想出了诈骗补偿款的主意!”售票员恨得咬牙切齿。
人一跑,再追回来也赶不上大雪后第四天,火车站便开始挑新人选,这次打算挑个靠谱的。
不过为了祭祀顺利进行,火车站一直没发通知,表面上还说会去别的地方问问,说不定有刚好缺钱救命的人愿意过来。
售票员在听说祭品跑了之后就开始提心吊胆,她害怕自己重新被火车站选中,好不容易苟活下来,她实在不想再被选中,就想起来文忆做的计划。
其实看了那么多遍,售票员脑子再不好,依旧能记住一部分。
文忆选择仓库管理员当替死鬼,除了他本身非常有可能成为祭品之外,就是他好控制,以售票员的能力都可以陷害他。
相同情况的员工……其实还有一个。
售票员想起来,文忆的计划中,还有一个人,他同样是火车站的老员工,在货运车间门当货运员,人很老实,可以说是火车站中比较靠谱的一个老人。
文忆把这个人放在计划可选人员当中,理由为货运员跟过火车站好几任老大,这样的人手头关系复杂,他曾经在其他领导手底下办事,现在火车站的领导班子已经换了一轮,是个很尴尬的存在。
有句话叫“一朝天子一朝臣”,老货运员就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他熟悉火车站所有物流链、亲身参与了火车站每一个计划,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火车站。
往往这样的人对火车站的威胁也是巨大的,哪怕对方忠诚且没嘴巴,上头的人依旧会对他日日提防。
文忆在计划中说,火车站自从出了陈枫沣的事之后,已经有意把所有痕迹抹除,档案记录可以抹除,人也可以。
售票员记得这个计划,虽然需要一定的时间门,不过她那时候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以自己的脑子压缩了时间门线漫长的计划,试图在一个月内就把货运员弄死。
最终结果可想而知,她不仅没把货运员变成替死鬼,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到最后售票员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自己死在火车站,因为她很相信文忆的话,替死鬼也是从对方的计划中挑选出来的,明明一切好像都在顺利进行,结果这一年,货运员依旧活得好好歹,而她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郁久霏听得一脸扭曲,完全是忍笑忍的——明知道自己脑子不好还试图压缩文忆的计划,不知道是谁给售票员的勇气。
以文忆那个脑子都要把计划时间门线拉长,就为了不让火车站的人发觉,售票员怎么会觉得自己能跟文忆那个智商比的?
况且,文忆说得很清楚了,她能回来,就再说计划的事,没能回来就赶紧跑,偏偏售票员觉得祭品人选定下就不跑了,到最后发现没时间门,匆匆忙忙去执行一个早被停止的计划,不得不说,售票员勇气可嘉。
郁久霏努力抠住自己的脸颊,都把脸捏变形了:“售票员小姐啊,我没有笑你的意思啊,我只是想采访你一下,请问是什么让你觉得自己可以跟整个火车站单挑的?勇气光环吗?”
售票员:“……你一直在笑,你根本没停过!你就是嘲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