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温婉绝美的容颜,此时泛着不自然的红润,朱红的口脂被浊酒清洗,混着夜风倒灌入喉。
赵庆揽紧了怀中的女人,轻轻叹气将姝月那边未开泥封的酒坛取过,放到了清欢身前。
这已经是第四坛了。
即便清欢是一个将要筑基的修士,也难以承受这种醉意,甚至神识都不再明澈。
不过赵庆却并没有制止清欢的意思,反倒是不断的喂给她……
大不了之后用灵力帮她消除这些浊汤,作为一个男人,赵庆很清楚醉酒之时的状态……清欢想喝就让她喝。
顾清欢凤眸朦胧,粉唇扯出笑意。
“主人……”
她提起酒坛贪婪的吞饮。
浓烈刺鼻的酒水灌入鼻腔与檀口,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觉得舒适,觉得放松。
她双眸紧闭,感受着腹间的汹涌。
大量的酒水呛进气道,她也毫不理会,意识逐渐混沌不清,男人的容颜与秋夜的明月融在了一起。
……
“咳咳咳!”
“呼噜噜……”
“船!”
“船!”
“有船!”
耳道灌满了江水,鼻腔中涌动着热流,小女孩死死抓着姐姐的衣襟,被大水裹挟着不知飘往何处。
耳边灾民的嘶吼与喊叫声极为模糊,年仅五岁的顾清欢脸色煞白,她觉得自己聋了……还好不是饿死了。
聋了还能吃蜜糖,死了可真的什么都吃不到了。
她纤细的手臂被姐姐拖拽着,娇小的身子在大水中无助的扑腾,早已失神的她甚至忘记了闭嘴,任由浑浊的泥水冲灌着自己的鼻腔与小嘴。
丁亥年秋,天水郡的大雨连下七天七夜。
澜江溢满决堤,交萍县的江堤在大水面前,薄脆如纸。
是夜。
汹涌的江河倒卷而来,冲垮了房屋,无数奔逃的灾民被卷入泥洪,浑浊的大水中漂浮着梁柱,漂浮着堆砌成块的泥石,漂浮着数不清的残肢断臂。
好在顾清欢与姐姐本就居无定所,并没有被倾倒的房屋直接砸死。
女孩儿哭喊着,小嘴中灌满了泥流,她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别叫唤!”
姐姐粗暴的拉扯着她的头发,两人挤上了一艘破船。
她已经很难听清楚那些人的交谈,只知道姐姐在哀求……
姐姐的衣衫被人拉扯撕碎,满身泥浆的男人们将她拖进了船舱——这是上船的代价。
只不过,顾清欢没并没有得见姐姐被人欺凌的场景。
因为她被男人直接丢进了泥洪之中。
在那种时刻,船上不会多留任何一个无用之人,而她恰巧无用……
用姐姐的话说,小贱种除了会叫唤,什么都做不了。
顾清欢在泥流中挣扎,她第一次在浑浊的水下睁开了双眼。
想象中的黑暗并没有如期到来,她依旧能够视物,只是眼睛混进了泥沙,但被绳索缠绕倾斜的木梁清晰可见。
女孩儿不通水性,好在木梁上有绳索。
她感觉自己身体里已经尽是泥水,极致的窒息感使她慌得六神无主。
顾清欢奋力的蛄蛹,想要站在木梁上求救,可她实在太轻了,即便是抱着绳索也无法挣扎一丝一毫,反倒是被大水裹挟碎石划出了满身血痕。
她要死了。
真的要死了……
顾清欢闭上了双眼,又吞了两大口泥浆,失去了意识。
……
当耳边再次传来声音,依旧是水声。
不过水声之后她感觉到了细腻的绒巾,在擦拭着自己的身体。
“咳咳……”
顾清欢瞬间倾身,吐出了大量腥臭的泥水,其中沾染了血丝。
啪!
小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姐姐的巴掌如期而至,女人骂道:“早知道就把你丢了,贱种。”
原来自己没有聋,也没有瞎。
她看到了姐姐在给人赔笑,细心收拾着满地狼藉。
那是一家绸缎铺子,有郡城的老爷雇了好手,撑着船队去接布庄上好的料子。
是姐姐回去救了自己,又想办法登上了布庄的船。
自那以后,她顾清欢便一直在布庄的倒座房内,陪着姐姐做女红了。
偶有商客要缝补衣裳,姐姐便会教着她穿针引线。
那时候她们两人什么都没有,姐姐说等攒了银子,先租住一处小宅,不能总是在人家布庄住着。
还要让她在贺阳县读书,以后在贺阳县嫁个好人家,姐姐好跟着她一起享福。
那段日子,虽然过的凄苦,但对于死过一次的顾清欢来说,却也十分满足。
至少还能吃得上饭不是?
姐姐终是没有攒下银子,不过却用残存的绒缎给她缝了一个布偶,歪歪扭扭的却也十分喜人。
她整日抱着把玩……
直到第二年,布庄的生意太差了,她们姐妹被赶了出去。
那个时候顾清欢才明白,原来自己和姐姐是那么的低贱。
姐姐有手有脚的,却没有任何一家铺子收留。
即便是嫁给行将就木的庄稼汉,人家都会嫌弃。
很快的,她们吃不上饭了。
顾清欢饿的肚子咕咕叫,但却也没有再说出来,在布庄的一年时间,姐姐用巴掌教会了她保持沉默。
“为什么他们都不让你去做工?”
她很是疑惑,姐姐生得这么漂亮,那些铺子竟然都不要她,连村镇里的老汉都嫌弃她……
那时候李清辞年岁也不大,还未满二十。
她看了看脸色蜡黄的妹妹,轻笑道:“老天爷就是这样,欺负人呗。”
“咱们是难民,是流民,清欢。”
“你以后可得嫁个好人家,没有乡籍不能做工的。”
“所有人都知道交萍县发了大水,流民没有家室,没有顾虑……会偷会抢。”
“他们不敢收留。”
顾清欢瞪大了双眼:“可是咱们不偷不抢呀!”
“呸!”
“老娘不偷不抢怎么养得活你!”
……
贺阳县,醉花居。
多了一个妓女,名叫顾清辞。
她每天对妹妹又打又骂,逼着她在马厩里背谱子。
可一个连书都没有读过的女孩儿,怎么可能认得谱子?
女人笑道:“那我不管。”
记不下来就用柳条抽打,慢慢的……顾清欢还真就弹了一手好曲儿。
女人用麻绳吊着她,将她身子肆意曲折,教她习舞。
偶尔没有客人的时候,姐姐会抱着她在月下看星星,给她唱小曲儿。
“女人一嫁,命就定了。”
“你可得嫁个好人家,嫁不出去就在醉花居卖身吧。”
顾清欢小脸愤愤,梗着脖子道:“一定要有男人?”
“一定。”
还很小的女孩儿挨了巴掌,她说:“我偏不,我想习武,不嫁人。”
姐姐轻声道:“顾清欢,你会明白的。”
……
眼前的火光张牙舞爪。
顾清欢醉意熏熏,又抱起了一坛浊酒。
她现在知道了,姐姐从来没有错过……
朦胧之中她看到了主人关切的注视,看到了主人身后的明月。
当年在醉花居,姐姐便是这么抱着她唱小曲儿的。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
“梧桐雨落,夜未央~孤酒冷蕉……”
她轻轻哼唱着,娇笑着,走着李清辞没有走完的路。
夜未央,明月清霜。
杯中晃,浊酒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