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过去三个小时,拉贝就抽完了整盒香烟,屋内弥漫着呛人的味道。
拉贝推开窗户透气,问道:“我还有多张相片,你要看吗?如果,你还能坚持的话。”
“看。”周赫煊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声音嘶哑,不知是哽咽了,还是被香烟给熏的。
拉贝从皮箱夹层当中,陆陆续续掏出许多相片,背面朝上递给周赫煊,他似乎也不想多看相片的画面。
周赫煊首先看到相片背面的文字,那是用德文写的:“又有一千多个中国人被赶到那里,押至城外,用机枪处决。拉贝。12月1日。”
周赫煊忍受着翻腾的胃液,翻到相片正面仔细查看每个细节。然后轻轻放下,拿起第二张照片看完正反面,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多张照片,周赫煊足足看了一个小时。
拉贝又拿出一沓稿纸说:“这是我写给日军司令部的抗议信原稿,一共十六封信,调查记录了5多起暴行,每一桩暴行都有相应编号。”
周赫煊随手翻开其中一封信稿,信件开头是谴责南京城内的日军,并要求日本军方立即制止这种行为。后面则是一连串的案件,比如编号36:日军抢走猪、马各一,多名日军强暴十七名妇女,其中二人被奸致死,在阴阳营多次发生强暴和抢劫事件。
周赫煊放下信稿,对拉贝说:“先生,我本来想写一本书,用第一人称的形式,来揭露南京大屠杀。但看了您带来的这些资料,我觉得任何文学体裁,都无法承载那份罪恶的重量。所以,我想把所有资料汇总起来,包括你的日记、照片和信件,也包括其他传教士写给教会和家人的信。不需要特别的文学形式,只是客观的记录,客观的汇总,把事实客观的摆在世人眼前。有些暴行,别的传教士所记录的,可能跟你的有重合,我们需要逐一检查和对证。”
“我同意,我会全力帮助你完成这份工作,”拉贝郑重地点头,补充道,“最重要的物证,就是马吉神父那几盘影片资料。我手中那份拷贝,虽然落到了盖世太保手里,但马吉先生说要把母盘寄回美国。”
周赫煊说:“我联系过马吉神父的家人,他们暂时还没有收到。”
拉贝猜测说:“可能还在邮寄途中,我离开南京的时候,他已经拍摄了3盘胶片,委托一个朋友偷偷带去上海保管。对了,马吉先生还给日军司令部写了4多份抗议书和报告书,那些也是重要文字资料。”
周赫煊想了想,问道:“拉贝先生,你能联络当初一起救助难民的朋友们吗?我需要他们的帮助。”
“当然,”拉贝点头道,“周,你是一位正直的人,多亏有了你的帮助,我们才不至于那么窘迫。”
所谓“周赫煊的帮助”,是指他当初留给许传音的2万大洋。
拉贝和朋友们一起组建国际安全区,并被推选为安全区主席。而许传音也被邀请加入安全区,并担任安全区委员会委员,两人之间互有接触和配合,这在《拉贝日记》当中有多处记载。
国际安全区要负责安排2多万人的食宿,每天耗费钱粮极多,资金来源主要有四个途径:第一,拉贝、许传音等人私人提供;第二,慈善团体捐赠;第三,国民政府拨款;第四,日军调拨粮食。
国民政府的拨款时有时无,日军提供的粮食又总是拖拖拉拉,慈善团体和个人捐款杯水车薪,因此周赫煊留下的2万大洋就在关键时救命了。
那2万大洋本来是留给许传音,让他帮助老弱病残撤离南京的。但当时南京车马难寻,车票和船票都不好弄,许传音对此没有什么办法。
当许传音感觉事态不妙时,2万大洋汇票已经无法兑现了,因为战乱影响,南京城里的银行全部关门。
直到1月份,国际安全区里的难民忍饥挨饿,许多人冻死饿死,拉贝和朋友们都快被逼疯了。终于有个传教士冒险前往上海,将汇票里的钱取出,从上海运输粮食和药品发往南京安全区。
拉贝好奇地问:“周,你事先就知道日军会在南京城内搞大屠杀吗?听许传音博士的叙述,你好像早就有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