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德卡马的初冬,中央广场传来例行的早钟,灰鸽拍着翅膀从同样灰霾的天空掠过。
阴沉、寒冷、丧气冲天。多好的日子,适合打家劫舍给人送终,很衬燕绥之此刻的心情。
他正走在德卡马西部最混乱的街区,一边缓缓地喝着咖啡,一边扫视着街边商店拥挤的标牌。
大片的落地玻璃窗映照着他素白好看的脸,同样也映照着他不大美妙的神情。准确地说,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浓重的不爽,只是碍于良好的教养,没有完全表露出来。
以至于他的脸色看起来略有一丁点冷淡、一丁点沉郁,以及些许一言难尽的嫌弃……
硬要形容的话,就好像他喝着的不是什么精磨咖啡,而是纯正猫屎。
这条街是德卡马最大的两处黑市之一,那些街边小店的业务远不止标牌上挂出来的。
燕绥之看了一圈后,在一家窄小的门店前停了脚步。
这家门店外的电子标牌上显示着两行字——
黑石维修行
什么都干!
很好。
燕绥之捏了咖啡杯,丢进街边的电子回收箱,抬脚进了这家店。
“早上好——”老板顶着鸡窝头从柜台后面探出脑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店里暖气很足,即便是现在有点怕冷的燕绥之也感受到了暖意。他摘了黑色手套,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属环搁在柜台上,“帮我查一下这个。”
这是可塑式智能机,能随意变形,大多数人都更习惯环形,方便携带。手环、指环、耳环……甚至脚环、腰环。
燕绥之口味没那么清奇,所以他手里的这枚就是个很素的指环。
“查什么?”
“所有能查的。”
“好嘞。”
老板配适好工具,叩了两下,智能机弹出了全息界面。
“……”
老板看起来非常无语,就像是准备好生吞一头牛,结果被喂了一粒牛肉干。智能机里的东西少得可怜,干净得就像是刚出厂。
总共就四样内容:一份身份证明,一张资产卡,一趟去邻星的飞梭机票,以及一段纯电子合成的音频文件。
出于职业道德,老板不会随便翻看文件,但是燕绥之却对这四样东西的内容清清楚楚,毕竟这两天他已经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
身份证明是个临时的假身份,名字叫阮野,大学刚毕业,屁事不会;
资产卡是张黑市搞来的不记名虚拟卡,余额不够他活俩月;
飞梭机票只有去程,没有返程,大意是让他能滚多远滚多远。
“就这些?”老板问。
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个棒槌,说话总能精准打击,哪壶不开提哪壶,哪里会炸戳哪里。
燕绥之心里就是一声冷笑。他优雅冻人地从唇缝里吐出几个字:“是啊,就这些。”
何止智能机里就这些,他眼下的全部家当恐怕也就是这些了。
可见这个世界有多刺激。
要知道几个月前,他还顶着一级律师的头衔,担任着星际梅兹大学法学院院长一职,衣冠楚楚地参加着名流聚集的花园酒会。
他记得那天的酒温略有些低,刚过半巡就刺得他胃不舒服,于是他跟众人打了声招呼先行离开,就近找了家酒店休息。
谁知那一觉“睡”了整整半年,从夏睡到了冬,再睁眼时已经是十一月了,也就是两天前。
他醒在一间黑市区的公寓里,醒来的时候枕边就放着这只智能机,除此以外,一贫如洗。
好在网上的信息五花八门,他没费什么功夫就弄清了表面的原委——酒会那天,他下榻的酒店刚巧发生了袭击式爆炸,他好死不死地成了遭逢意外的倒霉鬼之一。
只不过他这个倒霉鬼比较有名,各大新闻首页以花式震惊的标题惋惜了他的英年早逝,遛狗似的遛了两个多月才慢慢消停,然后慢慢遗忘。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燕绥之自己都会相信那只是一场意外。然而他能从那间公寓里重新醒来,就证明了事情没那么简单。
智能机里那份电子合成的音频给他解释了一部分真相——
有人将他从那场爆炸中救了出来,利用这半年的时间给他做了短期基因手术,对他的容貌和生理年龄都进行了微调,让他在一段时间内保持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模样。并给他准备好了假身份、钱以及机票,让他远离德卡马……
总之,那场爆炸应该是有人蓄意寻仇。
但你要问一个顶级讼棍这辈子得罪过哪些人,那就有点过分了。
因为实在太多,鬼都记不住。
所以燕绥之只能来黑市找人查,就算查不出元凶,能查到救他的人是谁也行。
谁知过了半个多小时,老板抬头揉了揉眼皮表示,一无所获。
燕绥之皱起眉,“什么痕迹都没有?”
“没有,干干净净。”
“智能机本身呢?”
“黑市买的不记名机,这太难查了,基数覆盖那么多星系,简直是宇宙捞针了。”
燕绥之拨弄了两下指环状的智能机,最终道:“行吧,那这样,能顺便帮我把这张去邻星的飞梭机票转手卖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