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箱钞票丢在了他的面前。
红色的跑车疾驰在环海公路上,李煊被他带到了一间有花园和泳池的大房子里,很大的房子,但没有霍敏在香港的宅子大。
你喜欢看海不是?这是给你的礼物,我在洛杉矶给你租了这间房子,让你有充沛的灵感,肆意挥洒创作。等你画完这两幅,你就有钱买下这栋房子了。
介绍一下,这是老吴,这是休斯顿,警告你们,你们凑在一起喝酒千万不要被我发现了。
这两个是他的短期室友。
李煊放下了行李,他没有重要的东西,就这几样,相片,旧衣服还有几幅未完工的画。
然而却没有继续画它的想法或灵感了。他把画烧了。
休斯顿带回来了一只狗。
是一只比格犬,说是捡的,但他养了没几天,就被老吴暴躁地踢出去了。
李煊来洛杉矶半年了,不太出去,这天,他晚上出去找狗,跑了很远,因为老吴说把狗丢到了富人区∶让那些资本家养吧,我才不养这种东西。
远远地,他看见一个小男孩蹲下来,将那只狗抱在怀里,他头发是很柔顺的黑,眉眼也是,满是心疼的语气道∶怎么了小狗,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吧。
小男孩抱着狗在路边等了几十分钟,抱着小狗哄着乖,也没有等来主人。
算了,小男孩叹口气,我哥哥也像你一样离家出走了,我带你回家吧,小狗狗,你叫什么名字?你如果还没有名字的话,我给你取一个?
他很吃力地把狗抱起来,然而抱了两步,就忍不住把它放下来,因为太重了,他力气不够大,抱不动∶你要跟着我,跟紧了,不可以乱跑,走吧,我带你回家去。
李煊记得那天,是很平常很平常的一个星期五。他看见小男孩的脖子上,戴了一根黑色的许愿骨项链。
五月二十三日这天,小赫的生日,李煊想给他打电话,他犹豫了,他没有打这通电话。第二年,他在法国戴高乐机场被抓了。
霍敏来看他,她戴着墨镜,看着模样很冷漠,给了他一个电话号码∶等你出狱了,需要什么就打这个电话。
出狱后,又过了几年,菲恩的儿子找到了他。
他们一起做了几票,关泽有个朋友,东欧人,是个电脑高手,李煊用他的方法,联系上了弟弟,每年在五月给他打一通电话,他有时候会去网上搜李辉的消息,也试图查他的生母是谁。
他改名换姓回国,辗转查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真相,原来他的生母和父亲很早便在一起了,她怀孕时,他娶了霍敏。
霍静崇的二女儿,让他事业飞跃。
自己出生后不久,生母便跳楼死了。
自己就被送到了孤儿院,随即顺利被李辉收养。
李煊查了很久,才从生母的一位故人那里听说∶她怀了小孩,想去找那个有钱爹,结果小孩的父亲娶了别人啊,她要上门去找那对奸夫口口,明明白天还那么愤怒,然后啊,那天晚上就突然跳楼坠亡。
然而时间太久,所有物证被时光摧毁,只有一些不足以成为呈堂证供的人证。
2019年,李煊在上海度过了冬天,进入了春天,他和弟弟见了一面,短短的一面,只有寒暄的两三句话,落花飞舞,,树叶变得深绿。
五月,初夏。
天气转热了,屋子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酒精的味道。
关泽和他父亲是不一样的人,他喜欢说∶假的永远也成不了真的。
没人能搞懂他在想些什么,或许他自己都不能。就好像李煊,他也不懂自己。
关泽要偷画,在上海一间美术馆偷画。
画的信息是李煊去年提供给他的∶有一幅价值五亿人民币的莫奈,将在明年五月运到上海。
关泽就说∶那我们就偷走它。顺便把剩下那几幅一起带走。
一如既往的,他制定了天才般的计划,冒充馆长的亲戚,去江南美术馆工作,搞清楚他们怎么运作。他从来不害怕,也不怕被抓,只是很喜欢战利品到手的那段过程。
李煊不了解他,也没兴趣了解下去,他也有自己的目的。
他换上一身干净的便装,去酒店见了霍敏。安静的房间里,他对养母和盘托出。
我想要李辉的犯罪证据。
霍敏只是看着他。
我知道您有。他太久没跟人说话,声音是涩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拳头微微攥紧。
霍敏倒是平静,说∶或许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他是你的生父,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李煊说,作为交换,倘若我证明的东西是错的,您可以用它换很多东西。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证明的事是对的,你也许会银铛入狱。
想过,没关系。
霍敏将那份包含李辉经济犯罪的资料给了他∶阿煊,你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你试图证明的事没有意义。
我知道。没有意义,但很重要。
按照李煊的想法,如果李辉得知自己偷莫奈,眼前有一个救自己这个亲儿子的方式,就是阻止霍敏报警抓他,他偷的莫奈是霍敏提供的,只要她说是真的,那便是真的,她说是假的,那便是假的。
李辉会为自己付出多少代价?
李煊想,或许他会付出一些,但不会全部付出,父子亲情的分量没有那么重,没有他的股份,他的钱重要。
这些经济罪的证据,也许会让李辉受到打击,没准会坐半年的牢,也可能是几个月,也没准不会坐牢,只是罚款。
李煊只不过想拿着这些东西,当做威胁,去找他问一个答案。问问他,他的生母是怎么死的,真的是跳楼吗。
他要亲口听李辉说出真相。
五月十五日,他们开着一辆刷了安保公司油漆的武装车,从江南美术馆将真迹运走,路上,东欧人将保险箱拆开,将赝品的画纸替换进去。
车丢在路边,关泽骑着送外卖的电瓶车,戴着头盔手套,把几幅只有画框是真品的赝品,丢进了垃圾车。
李煊的速写板上夹着一张带着年代感、价值百万的画纸,他跟着一群写生的学生,穿过公园,像往常回了租住的房子。
四幅画价值不菲,但不是他们要的东西。
投影仪上映射出那幅巨大的睡莲。
江南美术馆加固安保,这幅画,如果明天不能得手,看来只能等展出再想办法下手。关泽所作的计划,全因为美术馆突然加固安保而泡汤,好在有个PnB。
几天后,李煊从江南美术馆光明正大的运走一幅自己寄来的画,画很大,工作人员帮忙将画固定在了车顶。
李煊刮了胡子,站在没有死角的监控下面。
他将画运回去,撕开画框,露出背后一幅巨大的《睡莲》。
两张画纸重叠在一起,数月前连画带框,一起寄到江南美术馆,意图展出。
他现在将画直接带走,撕开上面那一层,告诉惊疑他居然真的一个人偷到了画的同伴,说是真迹。
老吴他们没有见过这幅画,不像李煊,从小就摸,让他刻画出一模一样的复制品。
这幅复制品,和跟霍敏交换的那幅复制品,不是同一时期的,而是李煊更年轻时候画的,但要更接近真迹。
老吴问他∶你怎么得手的?
一向不爱说话的李煊,还是摇头。
系么鉴定,都以为那是真
撬不开你的嘴是吧,还保密起来了,真是。老吴怎;的.
不过,你今天怎么把胡子刮得这么干净。不怕被抓?
李煊摇摇头,没有说怕,也没有说不怕。
他就以这副干净的模样,去见了霍敏,霍敏盯着他出了神∶你把胡子剃了,都要认不出来了。
李煊坐在她面前∶监控够清晰吗。
够,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你,你父亲不让我报警,我问他交换了20点的股份,他同意了。霍敏说,不管你要证明什么,这个结果你还满意吗。
李煊的神色有了片刻的波动,一两秒,很快稍纵即逝。显然出乎意料。
所以他猜错了,20点的股份,足以证明,他在李辉心目当中有相当重的分量。可哪怕有分量,也不能证明,他亲生母亲的死,和李辉没有直接关系。
霍敏没有问他关于那四幅险些失窃的名画的事,倒了一杯茶给他,他也没有喝便离开了。
几幅画被关泽走路子卖了出去,独独睡莲这张,被关泽留了下来∶李煊,你瞒得过其他人,瞒不过我,这不是真迹吧。
它是。他头也不抬地回答。
虽然它很像是真的,但很可惜它不是,关泽摇头啧了一声,真迹还在你手里吧,你半年前就从香港拿走了,这幅是假的,展出的那幅也是假的。
倘若不是早知道真迹在他手里的话,几乎将关泽骗过去了。画太真了,但他不卖假画,没有职业道德。
我说它是,那它就是。李煊才不管他怎么想。
要不你把真迹卖给我吧,我给两亿,不,三亿。转头还能多卖一个多亿。
不行。李煊拒绝了。
你留着那东西干嘛,你又没有销路卖掉,你卖那个,不怕被抓?
不卖。
不卖你留着做什么?
有用。
有什么用呢,李煊站在热那亚的家里,将那幅画挂在了墙上。
他们从上海离开后,几人分道扬镳,李煊说要休息一段时日,他又成了一个人。
他将那间带阁楼的房子买下,房间空空如也,只有几样家具,一张单人床,可以看见夜空,会被早晨的第一缕眼光晒醒,他拥有一个厨房,但从来不做饭,有一个冰箱,里面只有啤酒和速食。
还有画架和油画布,墙上挂着繁多的画作,一看都很陌生,是抽象的,颜色是冷冰冰的,像黑夜的色彩,孤寂又扭曲的图案。全都不是临摹的。
李煊看了眼时间。
隔着时差,他拨通李辉的电话。
李辉看见电话是从国外打来的,一看来源,就猜到了什么,他接起电话,先是沉默,然后喊∶“:蹈面心”
李煊没有出声,他推开了窗,他离开家的第一年,就辗转来到了这里,当时没什么钱,在这里租了一个小阁楼,因为可以看见海,楼下的面包店烤得很香,晚上买面包打折,花店在街口,虽然他对花粉不过敏,但从来不买花。
每到夜晚,会有潮水般的孤寂淹没他。
李辉的声音道∶我知道是你,你还在意大利吗,身体怎么样?
我很好。李煊脑袋睡在了枕头上,说,我打电话,是有一件事要问你。
你问。
他没有威胁李辉,拿画笔的手掌默默地在被窝里擦紧了,一字一句地问∶三十五年前,你和我生母在一起,你说要娶她,你娶了其他人。
这件事十多年前就闹过一次。
李辉说了重话,说没有老子,你什么也不是。
李煊就带着一个背包走了,什么也没拿。他把照片上父母的脸撕掉,后来又黏了起来。
他那时才十七八,以为自己能成为大画家,成为了不起的人物。结果穷困潦倒,只能混一口打折的面包吃,真的什么也不是。
李辉现在却说∶是我对不起她。
对不起谁?
你生母,你母亲.…还有你。
透过天窗,李煊盯着今晚只有零星几点星的深蓝色夜空∶她生下我后,跳楼了,那件事是你做的吗。
李辉沉默了一会儿,苍老的声音说∶不是,但……我也间接害死了她。这些年,我对你们母子一直很愧疚,她留下了你,让我好好照顾你,我没有做到,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
李煊听见他的声音很悔恨。
我过得很好。李煊说,和你想的样子不一样。
你现在在做什么?画画?还是偷东西。
画画。
哦……你别做犯罪的事了,偷来的钱,不是你的钱,阿煊,你回家吧,我把上海的房子作为遗产留给你了,我手里还有几千万,没有做遗产公证的,都给你,你拿着画画也好,去哪里做什么也好,总之不要做那些事了。
我不需要。
我知道你现在手里有钱,但那些钱你用着能安心吗?
嗯。李煊把电话挂了。
李辉以为他有钱,其实他没有,钱都送给孤儿院了,他就买下了这栋老房子,在画廊卖点画,一幅画标价两百欧,很少有人买。偶尔有人路过,误入了画廊,看见是个不知名的东方画家,还会踩一句∶两百欧,抢钱吗?!
画几乎卖不出去,有次有个老头,说给二十欧卖给他,李煊就卖了,连颜料钱都抵不上。和十几年前,他意气风发来欧洲闯荡的时候一模一样。
五月时,他给李赫打电话,弟弟说他要结婚了∶婚礼在十二月,哥,如果你有空,你能回来吗,在香港。
他很想去。很想。
李煊问∶你结婚对象叫什么,他喜欢什么。
他叫白钧言,金字旁一个匀,言是语言是言,名字念起来像卷儿,是男生。他学艺术的,我跟他说,我哥他是个画家,他很喜欢油画。每年一分钟的通话里,李赫的语速被训练得很快。
好。李煊说。
你能来吗?李赫的语气高了起来。
不知道。他掐着一分钟挂了,生日快乐,小赫。
李煊想,弟弟现在应该很幸福,他从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
李煊揭开墙上的灰布,看着那幅一米七长的油画,是他手里最贵重的东西了。
他在便签上写∶
【物归原主,弟弟,新婚快乐。】
便签贴在画上,漂洋过海,完好无损地送还回到主人的手里。
白钧言这才知道,自己几年前,第一次见这幅画时的惊为天人,居然是一幅赝品。
你哥…好牛啊,怎么能画得一模一样,太神奇了。
两幅画都在他面前了,白钧言居然也分不出任何的区别来,拿着放大镜啧啧称奇。
这是老天爷给他的礼物。
李赫许多年不见他,对李煊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几年前,自己被妈妈带走那一刻。那个高大的,会在他哭的时候蹲下来哄他的兄长。
现在他不会哭了,他变得会照顾别人了,从他多年前在洛杉矶的路边捡到一只小狗开始,他就长大了,他捡走小狗…捡走白钧言
李赫人生的所有美好,都是从心软那一瞬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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