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样说, 可她的眼皮始终在轻颤,目光从浓密的睫下抬起,飞快地瞭了他一眼, 就像是耗光了勇气。小而尖的下巴藏在凌乱的衣襟后方, 整个人也往被子里缩了缩。
这也是无奈之举。被堵在床上的角落里, 不管往哪个方向逃,都是自投罗网, 唯有把自己缩得小一点儿, 才有安全感。
殷霄竹被她捧住脸,位置仍比她略高。垂目打量她, 片刻后, 声音辨不出喜怒:“昨晚还没看够?”
陆鸢鸢听着, 脑海深处的神经上,噼啪地炸开一簇火花。
对了, 昨天晚上,殷霄竹用蛇尾卷住她时,上半身可是没穿衣服的。
也是,他当时在蜕皮, 哪里管得上再穿一层衣服?
那会儿事发紧急,她又处于极度惊恐的状态里, 还真的没发现他的胸膛是平的, 身材也是男人的结构。要是没练《媚心三式》,搞不好,真相就会就此漏走。
可万一殷霄竹不那么认为呢?
万一他觉得,她什么都看见了、什么都知道了呢?
“我、我没看清。”陆鸢鸢故意咬了下唇:“我就看到了好大的蛇尾巴。天这么黑,你又这么重,压在我身上, 我根本就呼吸不了,肚子也疼,头还晕……”
她要暗示自己没看透他的秘密,又不能太刻意地往性别话题上带,免得适得其反。斟词酌句,最后出来的版本,听起来是越听越委屈。就好像她已经忘了自己现在处境,开始比照着过去,来控诉对方昨天对自己不好了。
听了她的话,殷霄竹须臾未语。突然,捏她下巴的手一松,顺着她的下颌,游移到她耳际。
陆鸢鸢感觉到对方的指腹摩挲过她耳后的肌肤。很凉,还有些痒,她的脖颈忍不住一瑟缩,对方修长的手指已插进她的发梢,微微用力,将她垂下的脑袋从被子的遮挡中挖出来:“一直低着头,怎么看?”
陆鸢鸢不得不再度直面他的面容,好在,连续接受了两次视觉冲击,她抗压能力已经比刚才强了许多。
不得不说,殷霄竹可以被全宗弟子叫大师姐这么多年也不遭怀疑,并非全无道理。这张美人脸,苍白清癯,可以说是英气的女子,也可以说是阴柔的男子,并不是电视剧里那些虎背熊腰、浓妆艳抹的拙劣的男扮女装。
陆鸢鸢的目光看向他右脸,左手抬起,慢慢地抚摸,一寸寸地感受那些冰冷的硬鳞怪异的触感,最后滑到他眉骨上。就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殷霄竹的眼珠已经变回了温醇的茶色,与往日别无一致。但她肯定自己没看错。
昨天晚上,他冒出蛇尾时,眼珠确实是绿色的。
陆鸢鸢的手指一停,脑海里浮现起一件旧事。
三年多以前,她和殷霄竹一起困在浮屠谷的山洞里。一个深夜,这人曾悄悄离开山洞,之后,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走进来,那时他的眼珠也是绿色的。
难道——那个时候,殷霄竹刚刚蜕皮结束?
所以,他才会三更半夜,悄悄自己离开山洞,蜕皮之后又悄悄回来!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段时间,他突然灵力晦涩,还陷入昏迷,很可能不全是灵宝秘境负面buff的锅,也有他在蜕皮的原因吧。
疑惑在内心不断发酵,不知不觉,陆鸢鸢的手指已经点在他眼皮上,流连了一会儿。
殷霄竹面无表情,被碰到眉骨也不闪避,眼不错地盯着她表情的细微变化。
床帏下无风,明珠燎燎。陆鸢鸢的前胸后背都渗出了汗。她努力让自己的面部表情看起来镇定,摸完了他的全脸,想缩回手,但又担心自己的手不抵着,对方就要欺身靠近。双手往下一滑,仍轻轻抵住他的下颌。
她总觉得对方在等她先开口。此情此景,装傻是混不过去的。
殷霄竹大大方方地让她摸自己的脸,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他打算等她摸完,就把她变成死人。就和打算杀人劫财的入室盗匪不怕屋主看见自己的样子是一个道理。要么就是他不打算杀她,还考虑将她纳入到自己人的范畴,那么交付一部分老底是必须的。
两个走向,两个极端。
只能赌他选后者。
陆鸢鸢黑白分明的杏眼瞅向他:“元君,你是蛇吗?”
殷霄竹异常冷淡:“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被他的话刺了刺,陆鸢鸢的手指不免一蜷,抿抿唇:“你是被蛇妖附体了?还是说,你和段阑生一样,父亲是人,娘亲是蛇妖?”
她是这样想的,殷霄竹越肯敞开心扉,就代表她活下去的机会越大。太深入的事不好问,就从浅显的开始试探。然而,不知道是哪个字眼不符合他的心意了,殷霄竹的表情明显变差了,眼神阴郁。
出乎意外的是,陆鸢鸢既没被吓退,还收回手去:“反正你等一下也是要杀我的,让我做只明白鬼又如何?”
这话说出口,她好像破罐子破摔了,眼眶变红,扭开头,难过得心灰意冷的模样:“我不问了,你要杀就杀吧,给我个痛快。我就当自己眼瞎看错人,也认错姐姐了。昨天晚上,我就不该理你,也不该因为担心你有危险就跑进来关心你……”
半晌,眼前的人眉头一动,终于吐出了一句话:“我有说过要杀你?”
试探到了自己最想听的话,陆鸢鸢心脏跳动加快,声音戛然而止,惊讶地转回头来,就感觉自己的下颌再度被捏住,饱满的唇肉还被对方的拇指按了按。发白,又重新充血。
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对方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不过,话这么多,太吵了,还是杀了好。”
陆鸢鸢瞪眼:“别……”
话未完,对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她的手,低头咬了一口。
陆鸢鸢一吃痛,猛地抽回手来,就看见自己的大鱼际上出现了一对血洞,有暗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人的牙齿可不是这样的形状,这是蛇的齿印。他是蛇,那他有毒吗?
陆鸢鸢汗毛倒竖,捂住手,颤声道:“你做什么?”
她看见前方的人抬起了那张灼若芙蕖的面庞,门牙后,舌尖若隐若现,还沾着她的血,说:“杀你。”
陆鸢鸢白着脸,一时悲愤交加,用力地挤压大鱼际的伤口,可出来的血并没有变色。不知是不是蛇毒在迅速发作,她感觉自己手脚力气开始流逝,在最后清醒之际,她拼命对系统说“给我用复生卡”。可没等到系统应声,眼前就一黑,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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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鸢鸢预计,等自己睁眼时,也许已经在用第一条命了。
说起来,她都没来得及问系统,复生卡是怎么个复生法,是她借尸还魂到别人身上,还是游戏重开。
鼻端嗅到一缕熟悉的幽涩香气,陆鸢鸢的神思昏昏沉沉,始终无法睁眸,却好像听到房间里有两个人在说话。
“……我早就说了,当时杀了就好……”
“留下来又不用……每次……大费周折……”
声音忽远忽近,但她好似整个人泡在冷水里,也分不清谁在说话。渐渐地,又什么也听不到了。
等到彻底清醒时,陆鸢鸢发现自己依然在之前的房间里。目光从迷蒙变得清醒,她抬起手,瞧见大鱼际上的牙印还在,只是已经止住血了,像是两颗小痣。
所谓的复生资格卡不会这么坑吧?直接给她续命到断点了吗?
要是敌人杀了她没走,留在原地等她醒来,当场给她补一刀,那这复生卡不就白用了?
系统:“宿主,【复生资格卡】并没有使用,你没死。”
陆鸢鸢:“……”
她懵了一下,迅速爬起来,检查了一下各项数值。果然,【武力值】、【灵力值】没变,【生命值】在安全范围内,一点也不像下一秒就要毒发身亡。
“醒了?”
屏风处传来一个声音,陆鸢鸢蓦地抬头,发现那儿倚着一道颀长的人影,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靠在那里的。见她呆呆地望过来,殷霄竹的心情似乎比之前好了不少,面上没有了戾气。
陆鸢鸢将手藏到身后,鼓着脸,问:“你不是要杀我吗?我怎么没毒发?”
“只要我没事,你自然不会有事。”
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鸢鸢轻轻地抠住大鱼际的伤口,惊疑不定。
难道这不是普通的蛇毒,而是一带一的限制?只要殷霄竹活着,她就不会有事。他死了,她也得死。
这样一来,她便会自发地去替他保守秘密,维护他的利益。
看来,殷霄竹暂时对她没有杀意。可他也不可能放一个知道他秘密的她在外面大摇大摆地走,那么给她戴上隐形的镣铐,是相对温和的做法。
虽然受制于人很不甘心,但殷霄竹在原著可是活到了最后的。所以,这威胁加在她身上,等于没有。
这么说的话,她岂不是不痛不痒地过了一关?
当然,这一切都是她的猜测。殷霄竹肯定不会解释的。
陆鸢鸢回想起来,她之前问的那两个问题,殷霄竹全回避了。
此人城府极深,并不是那种愿意敞开心扉、只要别人起个话头就能倒三天三夜苦水的人。想从他嘴里撬出秘密,估计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