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书吟很确定。
商从洲发来的语音消息,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的做腔拿调,声线与平时如出一辙,尾音略微上扬。真挚的, 诚恳的,没有任何撩拨人的意图在。
怎么就渣男了?
难道就因为他天生渣男音吗?
沈以星的痛斥,一句接一句。
语调,一声比一声高昂,仿佛被渣男狠狠伤过。
语音外放的窘迫与尴尬,被沈以星的谩骂一笔带过。
书吟无奈:“是商从洲。”
沈以星瞪大了眼:“什么?”
瞬间, 她义愤填膺:“商从洲竟然是渣男,没想到啊!”
书吟被气笑:“有你这样曲解的吗?”
“……”
“不是吗?”
“不是。”书吟倍感头疼,颇为无力地解释着, “我俩约了在度假山庄吃饭,我刚刚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到,所以他才给我回了这么条消息。”
是真的很无力。
解释他们的联系。
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连沈以星也问:“你们怎么关系这么好了, 还约上饭了?”
书吟动了动唇,仿佛失去了语言功能。
她悲哀地发现, 自己可能真的只适合当个翻译, 将旁人的话,翻译出来。而不是自己组织话语, 她的构词能力是苍白的, 无法自圆其说。
好在段淮北一个电话打过来, 救书吟于水火之中。
沈以星的手机连着车载音响, 情侣间的甜蜜对话惶然外放,丝毫没顾及车里还有个单身狗。
不过对话也没有多甜蜜。
段淮北是个守规矩、讲分寸的人,知道车里有个书吟, 非常内敛。
“哥哥,你工作结束了吗?”
“明天结束,”他说,“我明天过来陪你。”
“那我明天早上睁眼就要看见你。”沈以星撒娇也分,她和书吟撒娇,和陈知让撒娇,但只有和段淮北撒娇的时候,带着恃宠而骄的娇羞,“好不好?”
“……书吟在,你说话注意点。”
“我已经很注意了。”沈以星瞥了书吟一眼,后半句,显然是在和书吟说话,“对吧,书吟吟?”
书吟以戴上两边耳机,给沈以星无声的回答。
看见她这般举动,沈以星笑得乐不可支。
到底碍于第三者在场,沈以星没有打很久的电话。电话挂断没多久,前方便是建筑雅致的温泉度假山庄。山庄大门是汉白玉石雕喷泉,水流涌动,折射出碎光。
大堂外,有穿着酒店制服的工作人员迎接她们。
“你好,请问您是?”
书吟拿出商从洲给的vip黑金卡。
工作人员脸上挂着的公式化的微笑,霎时变得几分谄媚。
“请问怎么称呼您?”
“书吟。”
“好的,请往里来,我们给您办入住手续。”
酒店大堂左厅是裸露天色的天幕与绿荫,层叠的百叶帘隔绝出舒适自然的生活岛屿。右厅则是与之相反的幽深,静谧,暗调灯光框出休息区,古典乐奏鸣。
饶是锦绣堆里长大的沈以星,都忍不住惊叹,这哪儿是度假山庄,完全就是销金窟。
单墙上挂着的挂画,都是日本浮世绘知名大师的作品,有价无市。却轻易挂在山庄的大堂,被如此随意对待。
书吟递上两张卡,什么都不需要做,酒店人员便将她视为贵宾。
酒店经理为她们服务,她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微笑,礼貌询问:“你们喜欢哪款房型,我们这里只有两款房型,室内温泉房和露天温泉房。”
边说,她拿起平板,给她们看两款房型的实拍图。
都是套房,露天温泉,有独立的庭院,青松,竹林,流水,组合而成。
而室内温泉房,躺在温泉池里,朝向一面的玻璃墙,能看见套房配备的露天庭院。
沈以星说:“露天的吧。”
书吟与她相反:“室内的。”
经理说:“隔壁房间,可以吗?”
书吟:“可以。”
很快,经理把两张vip卡递了回来。
书吟问:“房卡呢?”
经理说:“您手里的卡就是房卡,您拿着这张卡,可以在山庄里任何一个地方随意消费。”
书吟好像明白了:“退房的时候再统一付款吗?”
“不需要的,”经理解释的更清楚,“您手里头的这张卡,是我们老板的卡,这卡代表了我们老板,老板消费,不需要付钱。”
“我不认识你们老板。”
经理愣了下,“请问是谁给您卡的?”
书吟说:“商从洲。”
可她记得,商从洲说,是他朋友投资的度假山庄。
经理笑着:“原来是商二少的女朋友。”
书吟想否认。
然而经理没给她张口说话的机会:“一样的,商二少也算是我们老板。”
书吟:“啊?”
“哎呀——”沈以星拉着书吟,理直气壮地占商从洲的便宜,“你管他呢,反正商从洲把卡给你了,你用着就行。他那么有钱,不差这么点儿钱。”
她大概能猜到这是谁的产业——商从洲的生死之交,与他称兄道弟的城西齐家三少齐聿礼的地盘。商从洲能把这儿的vip黑金卡送给书吟,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沈以星心里的天平,不知不觉间,往商从洲那边倾斜:为了追书吟,都把书吟带到他的生活圈里了。
光这一点,陈知让完败。
-
办理完入住,酒店经理亲自带二人去房间。
书吟昨晚熬夜赶工,有点累了,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阳光折射进来,她苍白的皮肤泛着光,她伸手,扯过被子,把整个人都埋进幽暗里。
她突然后悔了。
后悔来这里,这里的一切,所有,都在无声地提醒她:看吧,这就是商从洲的世界,富丽堂皇,奢侈绮糜。他是名利场食物链顶端的人,书吟,你是什么?
我是什么?
书吟想,我是个连名利场都进不去的普通人。
和酒店大堂的工作人员,和迎接她们的泊车小弟,没什么两样。
潜伏多年的自卑再次涌上心头,她讨厌自己,讨厌喜欢商从洲的自己。
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可以摒弃原生家庭带给她的不幸,就可以消除因为贫穷而带给她的自卑,就可以有足够多的安全感,抵御一切敏感带给她的不安。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面对商从洲时,她不可能不自卑。
爱一个人,是从自卑开始的。
她以为自己会哭,然而没有。
很多年前她就知道,眼泪是懦者的白旗,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没有人会心疼她的眼泪,没有人会问她心底的委屈与痛苦。
她咽了咽干涩的如同沙漠里的细沙的喉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等到室外夜幕四合。
沈以星给她发来消息。
沈以星:【我听说这里有酒吧。】
沈以星:【我们去喝酒吧?】
沈以星:【男朋友不在家,和闺蜜偷偷去酒吧,点个男模,开心潇洒。】
书吟喜静,不喝酒。
可她今天难得有股冲动,想把自己灌醉。
她想了想,豁出去了:【好。】
-
酒吧内鼓点密集,光影迷幻。
书吟凭借着vip黑金卡,由工作人员带到二楼卡座。二楼的视野极佳,能够看清楼下舞池贴身热舞的年轻男女。动作暧昧,大胆,热裤短衫,露出身体最性感的部位。
音浪与灯光交织,震耳嘈杂的环境,似乎能让人剔除脑海里的不愉快。
空气里,酒精发酵,迷醉着人的心智。往日克制的放纵,此刻大胆地宣泄而出。年轻男女的手,在异性身上摸寻,探索。镭射灯时隐时现,手去往禁忌之地。
书吟仓促收回视线,仿佛做这种大胆的事的人是她,脸红心跳。
沈以星忙着点单,没发现她的不对劲。
她似是发现了新大陆,满脸新奇,和书吟分享。
“你看这些酒水的名字,好好玩。”
“鸭梨山大,新加坡司令,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谁不想当个废物……”沈以星越念越觉得好笑,往后一翻,语调降了下来,没滋没味的,“什么啊,初恋,暗恋,失恋,就没有热恋吗?”
闻言,书吟眼眸闪烁。
霓虹在她眼里,宛若单调的白炽灯。
沈以星特豪迈:“每样酒都来一杯,除了暗恋和失恋。”
书吟抿了抿唇,没说话。
“算了,暗恋和失恋也上吧。”沈以星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就当她替陈知让喝。
想到陈知让,她心情更糟糕,恨不得把酒都泼到陈知让的头上!
要不是陈知让,她心情也不会这么差,差到来喝酒。
很快,金色台面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酒杯。
五颜六色的调制酒,看着像是饮料,闻起来,没什么酒味儿。
沈以星问:“暗恋是哪个?”
服务员目光一扫,指向书吟随手拿起的那杯酒:“她手里的那杯。”
书吟的嘴已经碰到酒杯杯口,停了一秒,嘴角扯起的笑,带有自我嘲讽的意味。
多凑巧。
她随手一拿,就是暗恋。
那失恋呢?
沈以星替她问了出来。
书吟把“暗恋”放回桌上,长手一伸,又拿了一杯。
服务员咳了咳:“……她手里那杯,就是‘失恋’。”
书吟:“……”
沈以星大惊失色,突然变得迷信:“你千万别喝,你连恋爱都没谈过,怎么可以失恋?寓意不好,不许喝!”
“恋爱都没谈过,所以不会失恋。”书吟安慰她,出于私心,拿起“失恋”,酒杯送到嘴边,浅尝了口。
清爽中带着甜,回甘却是酸和苦。
还真有点儿失恋的意思了。
沈以星问她:“好喝吗?”
书吟说:“没什么酒味。”
沈以星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果酒都这样。”
然而实际上,她也没怎么喝过酒。
她们并不知道,大部分的调制酒,后劲足。
一杯接着一杯,二人如同喝饮料般地喝着调制酒。
殊不知,隔壁卡座,是二楼最好的位置。
卡座上坐着的男人,坐姿慵懒,颀长双腿懒散靠着金色台面。出众的眉眼,冷峭疏离,黑眸里泛着凛冽寒光。他孤身坐着,等的时间稍长,眉间紧出不耐烦的褶皱。
他拿出手机,几欲是警告的口吻,给人打电话:“商从洲,你还要我等多久?”
商从洲这会儿正忙着逗容屹,冷不防接到齐聿礼的电话,寒气森森。
“非得要去酒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耳朵不行。”商从洲自我调侃。
“二楼没什么声音。”
是真没什么声音。
一楼舞池再喧嚣,隔音玻璃将其隔得七七八八。
二楼环境清幽,不像是酒吧,像是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