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内心,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悲。这份悲,化为她今夜《天河日下》的底色,在她送走昔日这位特殊知己的西山,以天道文波的方式,送给那个永远离去的背影…
终于,林苏的长笛静了音。
素月心的琴也静了音。
两人的目光交织,交织在天空天道文波那座古老的城池之下,交流在悲凉号角的余音之中。
“天音重现,丽影不回,世事无常,即为天女今日的感慨否?”林苏轻声道。
素月心轻轻叹口气:“三十春秋匆匆过,犹忆当年奈何桥,你可知道,其实,她本不该死!”
“哦?”林苏不懂。
素月心道:“三十年前,我与她之一战,到了最后关头,她的惊鸿舞营造出了‘奈何桥’,我在桥上,她亦在桥上,那个时候,我有一预感,只要她再踏出半步,该当是我掉落奈何桥,化为轮回道上的一缕残魂,但是,最后一步即将落下的时候,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停下了脚步!那一眼,我看得分明,那一眼,我记了三十春秋…”
她的目光慢慢抬起,她的上方,刚刚进入消散状态的天道文波演绎出了另一幅画面。
那是三十年前最后一战的最后画面。
惊鸿舞下,向惊鸿以无上伟力勾画奈何桥。
只要她一步踏下,奈何桥上的任何人都将坠落轮回。
包括她素月心在内。
然而,这一步,她没有踏下。
她看了素月心最后一眼。
这一眼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道境之追求,乐道之纯粹,友情之纠结,生死之考量…
向惊鸿停下了最后一招的施展。
没有人知道是哪一重考量让她就此停下。
然而,素月心的《天河日下》却停不下来。
一击之下,向惊鸿自己坠落轮回道…
素月心目光从这座虚空出现的奈何桥上缓缓移下,声音如从梦中传来:“我一直想问问她,她最后一步未落下,究竟是因为她尚未真正参悟透这一步,还是她在那一刻,心头终究有了不该有的杂念…”
这句话很轻柔。
这句话也只有林苏能听到。
他心头也无限唏嘘。
孙真当日那一步没有踏下…
素月心设想中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孙真没有参透这一步,最后一步她本来就踏不下去。其二,孙真心头有了“不该有”的杂念,啥杂念呢?闺蜜之情!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还有第三种可能。
第三种情况就是:孙真原本就在借她这一击,送自己入轮回。
她本身就在求死。
这三种情况全都有可能…
或许这三种情况也全都存在…
要不然,为啥所有人都说,人是这世上最复杂的玩意儿呢?
林苏目光投向天际,天道文波正在缓慢消散,整个过程,堪堪过去了十二三分钟,离一刻钟还差最后一点点时间。
林苏轻轻感叹:“送你一首诗吧。”
“诗?”素月心微微一惊。
有句话她差点脱口而出,但是,多年的修养让她压了回去。
这句话就是:你还会写诗?
林苏曼声吟道:“城上斜阳画角哀,西山非复旧亭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诗一出,素月心全身大震,喃喃吟诵:“城上斜阳画角哀,西山非复旧亭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何等绝妙?何等贴切?何等惊艳…此诗何名?”
“此诗因你而题,诗名你来定如何?”
素月心深深吸气:“此诗就名《西山别恨》!”
她的声音一落,天空已经消散一半的天道文波,突然再度聚集…
铺天盖地,整座西山全都笼罩在天道文波之下。
在此之前,孙真已经陷入绝对的尴尬之境。
她吸收轮回链已到最关键的时刻。
眼看就要完全成功,天道文波却在消散。
她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赌一把,要么放手,再择良机。
赌一把,风险之大,无与伦比,因为她深知今夜有多少人在关注这片竹林,其中顶级大能不在少数。
放手,太可惜了,因为这一放手,今夜所有的努力全盘白废。
明日再续只会更难!
就在她进退两难之际,林苏吟了一首诗。
这首诗是如此的精妙绝伦,天道文波再续,她又有了极宝贵的一个时间窗口…
她心无旁骛,集中全部心神,在天道文波覆盖西山之际,终于真正完成了她的偷天大计!
一根完整的轮回链在她灵台神秘勾连之时,她的眼睛慢慢睁开。
眼睛一睁开,她就看到了竹帘之外的场景。
一瞬间,孙真内心翻起了微澜…
一壶茶,两只杯,两个相对而坐的金童玉女,夜色悠悠,天空之上的天道文波消散之际,似乎演绎出了这一刻的美妙…
“九首妙曲,一曲新歌,尚有一首绝妙之诗!”素月心轻轻吐口气:“林公子之才情,万古难逢也!”
“纵万古才情,亦需知音方可品鉴,苏今遇天女,乃是三生之幸。”
素月心轻轻一笑:“你可知,四十年前,我与向惊鸿之相识,跟今日颇为相似?”
“这个我倒是真不知。”林苏道。
素月心道:“你为罗天高足,我为凉山天女,宗门之间尔虞我诈,我向不喜也,真愿有一方净土,让你我抛却世间事,只论乐与诗。”
“天女之所愿,苏之所愿也!”林苏道。
“如此,告辞!”
“告辞!”
素月心一步踏出,这一步,在空中滑过一道长桥,伴随着天道文波最后的一抹余波,消于无形。
这座桥,赫然正是刚才的奈何桥。
也是林苏诗中所说的“伤心桥”。
林苏手托茶杯,遥遥相敬。
他的身后,孙真不知何时出现,也遥望天际,呆呆出神。
“她最后那句话,何意?”孙真慢慢低头,轻声发问。
林苏淡淡一笑:“我想,她误会了!”
“误会什么了?”
林苏道:“她以为我是有意勾引她的,所以她明示了底线,我与她可以乐道交流,但不能涉及宗门站位,由此可见,昔日向惊鸿与她因立场站位而形成的伤,跨越三十年后,在她心中依然还是一个禁区。”
“你言误会,但其实…世间有很大误会也可以将错就错!”孙真道:“凉山,东域仙朝两大权谋之宗,也许真的可以成为你博弈朝堂的一把利器。”
林苏微微一笑:“你所说的两大权谋之宗,指的是罗天宗和凉山?”
“是!”
“如果真的只有两大权谋之宗,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当年你会跟她决裂?”
孙真慢慢抬起头,久久地遥望天边,她的胸口微微起伏…
她懂林苏的意思。
两大权谋之宗,是世人之公认。
但是,并不是铁律。
世间之宗,又有哪一家不是权谋?
她的宗门轮回宗,何尝不是?
正因为当年凉山与轮回宗的一场大争端,她与素月心这两位宗门中的天骄,才由闺蜜转为生死之敌。
这是她不愿意提及的事情,可他还是当面提及了。
林苏道:“我知道你下一步就是返回你曾经的宗门,我不指望你凭一己之力改变宗门生态,但是…”
孙真打断他的话:“你也希望我跟你之间少些宗门牵扯,留下一方净土?”
“这是素月心明示的底线,我与她之间可以是一方净土,但你不同,我与你之间想净都净不了,来吧,让我们之间这方土,更污些…”
孙真内心隐隐的忧,伴随着她一记白眼,片刻间烟消云散。
短短一刻钟,他们之间已经污得啥都不是…
西山之外的天空。
素月心肩头金丝雀飞起,重新变成了一个侍女模样,身为金丝雀的时候,她一声不吭,跟着素月心在那小院里,小脚儿一直抓着素月衣的法衣,好象生怕一个情绪激动就摔下去。
但此刻,一化为人形,就开始叽叽喳喳:“小姐,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他怎么可能唱出那么动听的歌,而且还会写诗…”
“小姐,近距离看,他真是长得帅,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帅的男人,小姐你见过吗?”
“小姐,你选在子夜时分进他的院子,不是有意不让这么帅的男人跟别的女人玩那名堂吗?为什么告辞啊?你这一告辞,他就干上了,小姐你前功尽弃…”
“闭嘴!”素月心狠狠白了她一眼。
侍女自己将自己的嘴巴握上了,握了一会儿手指悄悄挪开,眼珠拼命地转…
“你说一个字,我拔你一根毛!从屁股上开始拔起…”
侍女双手猛地握住自己的屁股,脸都白了,彻底安静。
清晨的阳光透过竹林,柔柔地洒在床上。
林苏的眼睛慢慢睁开,就看到了孙真。
今日的孙真,一身白衣如雪,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他:“小菜已经做好了,小酒已经温好了,先亲嘴儿吻个别,还是吃了早饭再吻别你定,反正你舍得也好,舍不得也罢,吃过这顿早饭,我就得走了。”
吻别,还是留到了早饭后。
一顿香甜的早餐,乃是当年海宁西院的那熟悉样式。
清茶一杯,亦是他当年的习惯。
孙真跟他紧紧一抱:“我走了,这片天地上,你短期内大概都是陌生人,答应我,对自己好点。”
林苏笑了:“放心,我这人啊,对自己一直都挺好的。”
孙真道:“也莫要对自己太好了,莫要一见到女人就想着犒劳自己。”
“靠!你的标准也太难把握了,不能不好,也不能太好…”
“那就定这样一个标准!女人嘛,你可以玩,但有一个大原则,摸不准心性的,不能玩!你要是让自己死在女人肚皮上,我一辈子都瞧不起你!”(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