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与她置气,只是和婉一笑,“润儿自幼长在柔仪殿,只怕不惯,”
她唇角的弧度愈加扬得高,声音清亮,“三年五载之后,只怕都惯了,”她美目流转,掩口笑道:“方才皇贵妃说要见皇上,只怕皇上此刻不得空了,正与季司仪有要事商谈呢,”
雨声如注,溅起几许秋寒,无数水泡在浑浊的水潭里浮起五彩浊光,旋即被新的雨水打破沉灭,我沉静道:“妹妹既这么说,我也不便进去了,”
我拉过予润的手转身欲离去,蕴蓉笑吟吟看着我,眸色如这阴暗的天空,沉沉欲坠,她的声音轻柔而隐秘,“姐姐曾经的闺名是不是叫甄玉嬛,”
我淡淡道:“妹妹怎么这样耳聪目明,”
胡蕴蓉唇角含着诡秘的笑意靠近我,身上带着龙涎香润泽的香气,“姐姐的三位妹妹名玉隐、玉姚、玉娆,妹妹才斗胆揣测,”
“只是很早我便不喜欢这个玉字,弃之不用了,”
她的笑意在满天雨水之下显得淡漠而阴冷,“可是,姐姐还是甄家玉字辈的儿女,不是么,”
下令将我禁足的日子是在九月十四,此前数日,宫中关于“东方多雨,钩弋女祸”的流言纷传不止,而我旧日的闺名“玉嬛”二字亦在嫔妃之间流传开來,而所谓“蒙蔽上苍”,逐渐地,连玄清将我自摩格军中带回之事亦被传得不堪入耳,
李长满面愁容來宣旨时我正坐于窗下绣着一幅“柳絮春华图”,淡淡柳絮轻烟,要用极浅淡的银白丝线一毫一毫绣在洁白素锦上,看得久了,眼睛会酸痛发花,仿佛是幻觉一般,看着绣像上的娇艳春花一朵一朵肆意怒放开來,
我神色平淡地接旨,不去察觉李长眸中的悯色,他温言道:“娘娘自己保重,”
我低头重新专心于绣像之上,淡淡道:“无妨,昔年贞一夫人亦曾因天象被禁足,后來也能否极泰來,”
李长道:“贞一夫人亦曾为此事去劝过皇上,只是这雨……”他抬头看着窗外瓢泼大雨,忧心忡忡,“贤妃娘娘她……”
我“啪”地一声拍上桌案,桌上搁着的一把小银剪子倏地跳起來,锋利的剪头险险戳到我身上,我不顾还有跟随李长而來的侍从在外,扬声怒骂道:“一切过错,都怪季惟生巧言令色,令得皇上误解本宫,本宫不能出此未央宫,必定日日诅咒竖子,要其不得好死,”
李长忙劝我低声,连连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我犹不解恨,“季氏有眼无珠,妄观天象,本宫定要他有碎尸万段的那天,”
我再度回宫后一向驭下宽和,甚少有这样疾言厉色怒骂的时候,随侍在外的宫人侍从无不变色咋舌,
大雨哗哗不止,整个未央宫浸在一片嘈杂阴湿之中,灵犀从未见过柔仪殿中如此死气沉沉,宫人相对垂泪的场景,不免畏惧,水汪汪的眼中尽是欲落未落的眼泪,紧紧依偎在我身边,
我紧紧拢住她,面向落着无尽大雨的天空,沉声道:“不怕,有母妃在,什么都不必怕,”
自我禁足,宫中妃嫔皆不可來柔仪殿探望,唯有胧月,她贵为帝姬,又生性大胆,常常不顾禁令出入柔仪殿中探望我与几个孩子,玄凌不忍过分呵责于她,倒也由得她去,
胧月每每來,皆带了新鲜瓜果糕点分与诸弟妹,偶尔驻足立于我身边,长久地看我绣着“柳絮春华图”,终于,她忍不住出言询问,“母妃,你被禁足也不焦急么,”
我莞尔,“若我焦急,你父皇会解了禁足令放我出去么,”
胧月想一想,默默摇了摇头,又道:“可是母妃只是绣花打发日子,也不会厌倦心烦么,”
“不会,”我注视着胧月,目光温煦如四月轻暖的阳光,“你瞧这柳絮,在艳阳下翻飞若轻淡梨花,可有多美,柳絮此物,是春日胜景,极受人咏叹,可是此物,有时也会是要人性命的东西,母妃绣这个,是想时时提点自己,事情往往有正反两面,即使此刻身在逆境亦无需灰心,若在顺境得意之时,也莫忘杀身之祸或许转瞬即到,”
胧月似有沉思之状,她微含怯意,问我道:“母妃,我也会这样么,”
我含笑握住她的手,“大约不会,因为你是帝姬,这是你比我与德妃幸运的地方,”我微微沉吟,“只是你要当心,居安思危,才不会招致祸患,”
胧月乖顺地点点头,自从我小产之事后,胧月的性子沉静许多,不复幼年时任性活泼,似一株婉转的女萝,缓缓长出坚硬沉默的枝叶,她的眸光环顾柔仪殿四周,最后注视着窗外依旧不停歇的茫茫大雨,忽然轻声道:“母妃虽被禁足,但衣食用度丝毫未损,其实那日李长來宣旨,母妃不该痛骂季惟生,如今人人尽知母妃不喜他,反而贤妃更赏识季惟生了,母妃得不偿失,”
“是么,”我轻浅的笑,又拿起银针绣了几针,转首看着窗外雨水打损了数株翠绿芭蕉,不觉自言自语,“雨还是沒有停呢,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去,”我问道:“我被禁足已有几日了,”
“七日,”胧月精致的面庞上露出深深的隐忧,“因为母妃被禁足而大雨未停,昨日德母妃听闻贤妃已向父皇进言,是对母妃惩罚不足才天怒未歇,”
“那么她以为该如何,”
“贤妃向父皇建议,废去母妃位份或是只给母妃更衣或采女的名位,”胧月瞥一眼在旁玩耍的润儿,不觉微露忿然之色,“她还说,母妃现在被禁足,不宜抚养润儿,她想要带走润儿,”
“那你父皇肯么,”
胧月缓缓摇头,神色稍稍松弛,“还好父皇尚未答应,只是贤妃一向痴缠,只怕父皇总会有答允的一天,德母妃为此忧心如焚,夜不能寐,想要与贵母妃商议同去为母妃求情,”
我不疾不徐道:“胧月,你已劝告母妃不宜怒形于色,那么你也该知道,身为宫中女子,做人不可颜形于色,做事不可急于求成,否则只是自毁长城,你回去也要劝告德妃,不要为我的事操心,”我招手示意她靠近我,轻轻附在她耳边道:“此事除了你,谁也沒有办法,”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