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颔首。方露了一丝笑意。“胡才人、滟嫔与恬妃相继过世。李婕妤断臂后也不宜服侍皇上。宫中必定会准备选秀充实掖庭。皇上年过四十。你是太医院之首。该好好拿出你的本事。不要让皇上在新宠旧欢之间觉得力不从心。”
他低眉顺目。“此中法子多的是。娘娘放心。”
槿汐唤过几个内监带走胡蕴蓉尚且温热的尸体。温言向我道:“娘娘该去看望皇上了。皇上仍在病中。不宜知晓此噩耗。”
我颔首。“这个自然。”
云鬓花颜金步摇。我含着如常的娴静笑意从容离开。双目一瞬不瞬地直视前方。任和暖的春风吹拂去我心间澎湃的哀痛与快意。一切与以前或以后的任何一天沒有区别。我依旧是端庄华贵的皇贵妃。不再是为一个妙音娘子之死而惊梦慌乱的甄嬛。
太液清波烟水茫茫。乱红如雨。我在依稀的怔忡间。只身向前。早已不记來时路。
时光如一匹上好的绸缎。染着紫奥城幽深的光影与艳丽的姿容。交错出纷繁夺目的光泽。日复一日徐徐展开。半年后玄凌伤势逐渐恢复。只是他受伤后健康大不如前。难免生了懈怠之意;又因宫中连连损了好几位妃嫔。选秀之事隆而重之。选入宫中的年轻宫嫔如雨后鲜亮的花朵一丛一丛在他面前盛开。眩了他的眼。他的心。他的精力也逐渐衰退下來。一应政事奏折。皆由我先过目。再挑出要紧的读与他听。朝政之事我已烂熟于心。却仍事无巨细问他意思。直到他自己也觉厌烦。只叫我自己相宜处置。更甚至。在他御体不适的日子。立于御座垂帘之后。替他细听朝臣奏谏。再在适当时转述与他听。
时光弹指一挥。已到了乾元三十年。因着他的体衰。朝中立太子的呼声此起彼伏。愈演愈烈。
此时紫奥城中。唯有我位份最尊。因而借“子凭母贵”之说请立赵王予涵之声最高。此外。亦有不少老臣以为“主少国疑”。提议立长。以皇长子为太子。朝中顿时分为两派。争执不休。主张立贵者以为“齐王平庸。且齐王妃出身不高。不可母仪天下”;立长者则认为“主少而母壮。皇贵妃一旦借此成为太后。必然把持朝政。牝鸡司晨。且皇贵妃曾被废黜离宫。其子不可说子凭母贵”。
立太子之事纷争连续年余。玄凌亦不堪烦扰。然而他身体日衰。国本之事必须尽快有定夺。才能安稳国中人心。
这一日。他依旧命我立于御座珠帘之后。沉默倾听。
烨烨朝堂之上。百官肃立如泥胎木偶。唯有司空苏遂信眉发皆张。面色赤红。“臣以为主少而母壮。比如吕后、武氏一流祸乱朝纲。且皇贵妃甄氏本非善类。否则何以被废黜离宫。”
玄凌挥一挥手。道:“朕已说过。皇贵妃是离宫祈福。祝祷国运。并非废黜。”
司空毫不退让。“国有定例。妃嫔离宫祈福。皇上应当加以尊奉。甄氏却被废黜。显然是她德行有亏。”
玄凌一时语塞。司空仍不放过。扬声道:“赵王年幼。皇上若执意立他为太子。请效法汉武帝未雨绸缪。”
玄凌目露疑惑之色。“什么未雨绸缪。”
司空道:“汉武帝晚年欲立幼子刘弗陵为太子。又恐弗陵生母钩弋夫人正当壮龄。会效仿吕后故事生出人彘惨祸。更至牝鸡司晨。祸乱朝政。因此借故赐死钩弋夫人。才立弗陵为太子。”他上前一步。大声道:“臣以为。汉武帝决断于前。英明过人。”
玄凌一惊。声音已含了怒气。“你要朕赐死皇贵妃。”
司空毫无惧色。大声道:“是。”
忍无可忍。
御座之后。我霍然掀开珠帘款步而出。沉声道:“司空在圣驾面前口不择言意欲屠杀后宫。皇上何不扑杀此等不知上下之人。以正朝廷风气。”
众臣见我不觉惊呼出声。玄凌见我出來。不觉蹙眉。“朕不是嘱咐你在帘后听着便好。朝堂之上你怎能贸然出來。”
司空气得发怔。连连上奏。“皇上。皇贵妃祸乱朝纲。断断不能相容。”
我含了极有分寸的笑意。端然道:“臣妾再不出來。恐怕此身再不得分明了。臣妾也希望国本归正。还望皇上恕罪。也请听臣妾一言。”
玄凌侧身。低声道:“你有什么话。回后宫再告诉朕。”
“皇上请听臣妾一言。”我并不妥协。只是一味坚持。
玄凌无奈。亦不便避开朝堂诸臣灼灼目光。“皇贵妃。你说罢。”
我盈然拜倒。真红蹙金双绣海棠锦春长衣抚开如云岫般的华彩。紫金飞凤玉翅宝冠垂下银丝珠络遮住我的容颜。我正声道:“皇上。予涵资质平庸。臣妾无德无能不能教导。所以予涵不宜被立为太子。”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连司空也不由愕然。我郑重拜倒。请求道:“皇四子予润资质聪慧。生母惠仪贵妃出身名门。敏慧冲怀。贤良淑德。生前最得昭成太后钟爱赏识。皇四子最堪继位大统。”
国本所争。不过是在立长还是立贵。予漓太过平庸。予沛本就默默。予涵因我而受非议。却连玄凌都未曾在意。还有一个幼子予润。论生母出身、德行还是本人资质。予润都是当之无愧最合适的太子人选。甚至连我也能被顾及。我是予润养母。不能执理朝务垂帘听政。却能被善待终老。
避开所有人的锋芒所指。这是最妥善的选择。
群臣再无可争。纷纷赞同。玄凌亦无异议。
皇四子予润册立为皇太子。由皇贵妃抚育。
冠上垂下的银丝珍珠络子恰到好处地蔽住了我此时盛妆后的容颜。和唇边。一缕痛快的笑意。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