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稍稍隔得远了些,听得不甚分明,转首疑惑道:“你说谁杀了谁,”
贵妃如此一问,我心头疑惑的浓雾似又散去几分,低低道:“皇后杀了皇后,”
端贵妃在宫中资历最深,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城府之深十分了得,此刻她乍听之下双颊立时变得雪白,霍然站起道:“皇后,”端贵妃起身太急,发髻上的瑞珠赤金寿字步摇累累作响,“你知道了什么,是不是,”
夜色逐渐低迷下來,我披衣起身,端贵妃并肩走在我身边一同走进内殿,德妃甚少见我与贵妃如此怪异的神情,忙嘱咐好平娘与钟娘看顾几个孩子,随即一言不发跟了进來,我半倚着梨花木雕花圆桌,点燃了一支河阳花烛,小小一团橘色的光晕映照在我与贵妃相对而视的面庞上,良久,我轻叹一声,“并非我胡言乱语,这句话,是安鹂容生前最后一句话,”我有意掩去哥哥与鹂容最后的相见,“安鹂容自裁前,她托人将这句话转告于我,我总以为是她恨毒了皇后想要我为她杀了皇后,”
端贵妃目光灼灼,呼吸绵长,“以她的机心,若是真恨,大可自己动手,不必临死才來托付你,”
“我从未细想她这句话,直到今天听灵犀偶然一句话才想起其中关窍,,,原來,还有另一层意思,”我注视着贵妃,“看姐姐方才神情,仿佛早有此猜想,”
我虽然不知端贵妃昔日与纯元皇后的情谊,然而端妃一手琵琶尽得纯元皇后真传,想必情分不浅,端贵妃似是沉浸于往事之中,并未听到我的问话,只低柔道:“当时我还年轻,总是不明白,我十岁时便被太后养在身边,虽然出身将门,但我心里也明白,这一辈子,我也只能是皇上的妃嫔,绝不会有登上后位的机会,所以,我心无旁骛,被册为端贵嫔后只是专心侍奉皇上与太后,太后母家有两位适龄的女子,嫡出的纯元皇后朱柔则与庶出的朱宜修,纯元皇后入宫前便已芳名动天下,更早早被许配了抚远将军之子,只待成亲罢了,太后自己是庶出,也怕嫡出之女未免娇气,所以属意虽是庶出但心思沉稳的朱宜修入宫,因为皇上还年幼,朱宜修又是庶女,不宜即刻册封为皇后,所以先立为娴妃,只待生下皇子便可册封为后,其实朱宜修一入宫,这便是众人皆知之事,而皇上也对她不错,彼时宫中只有我与她,日子也还顺遂,不久,朱宜修便怀孕了,一切都在众人的期望之中,直到那一日……”端贵妃微微唏嘘,似是不堪回首,“那一日,纯元皇后奉旨入宫陪伴初有身孕的妹妹,谁知,在太液池边遇上皇上,也合该是缘分,皇上竟对纯元皇后一见钟情,立时去求太后迎她入宫为后,皇上执意如此,太后也不能违拗其心意,纯元皇后当年被许给抚远将军之子亦是为皇上登基多一份助力罢了,彼时摄政王已死,太后铁腕任谁也不敢违背,抚远将军只好以“幼子不肖”之名提出退婚,太后又好意抚慰,嫁了一位翁主出去,才保住了皇家颜面,”
德妃问道:“皇上之前沒有见过纯元皇后么,”
贵妃道:“纯元皇后早已许配人家,待嫁之女是不宜面圣的,所以一直都未见过,”她又道:“皇上与太后如此,朱宜修亦不敢有异议,到底是她自己提出嫡庶尊卑有别,长姊入宫应居后位,皇上和太后也松了一口气,柔则为中宫之主,朱宜修为四妃之首,如此这般,她生子而封后的话也成了一纸空文了,不久,朱宜修产下皇子,可皇子胎里不足,未满三岁就去世了,而那时,纯元皇后也有了身孕,纯元皇后入宫后宠冠六宫,与皇上琴瑟和谐,比她晚一日入宫的先德妃与先贤妃早已满腹怨气,常常寻衅,只不过皇后不计较而已,那一日许是有孕易动气,先贤妃说了几句极冒犯的话,皇后一时动气,罚了她两人跪在殿外思过,结果先贤妃的孩子便沒有了,其实当时谁也不知先贤妃已经怀有身孕,皇后也是无心之失,结果皇后为此自悔不已,常常心内郁结,朱宜修略通医术,又一向对皇后礼敬有加,皇上不放心别人照顾,就让她侍奉左右,朱宜修也帮着太医一同看方子,皇后有孕的时候总有不适之状,末了临盆之时惨痛异常,生下一个死胎便撒手人寰,临死前仍伏在皇上膝上哀求不要迁怒太医,更要好好照顾自己唯一的妹妹朱宜修,不要说皇上哀痛欲绝,连我们也不忍心,皇后一直善待宫中诸人,谁知天不假年,连那孩子,我悄悄看过一眼,那孩子身上带着好几块青斑,一出生便沒了气息,”
“青斑,为何会身带青斑,皇上知道吗,”
“知道,太医说是胎中受惊不足,才会如此,”
“因有皇后遗言,太后也不愿皇上去别门女子为后,便也同意立朱宜修为中宫,再后來的事,你们也知道了,”贵妃寸把长的指甲狠狠掐在软绒福字珊瑚红桌布上,“纯元皇后去时朱宜修几度哭晕过去,姐妹之情何等感人,我当时年幼不明白,这些年冷眼旁观,朱宜修极重皇后之位,难道当年被人横刀夺去,她竟一丝也不恨么,于是我暗中留神,越想越是害怕,只是苦无证据罢了,”
端贵妃素來少言寡语,说到此节已属肺腑之语,乃是平生大大破例,德妃凝神倾听,呼吸渐渐急促起來,“纯元皇后怀孕之时是她陪在身边,要收买太医和皇后身边之人也未尝不可,依她的性子,我当年对她恭敬有加她尚能毫不顾惜,何况是夺走她后位之人,,而她丧子之时皇后正好有孕,岂不更要叫人发狂,”德妃说到末节已有惊惧之色,然而这惊惧里慢慢透出一些暗红的狂热,“如果这件事真是她做的,是她害死了纯元皇后与皇子……”
贵妃截住她的话,冷静道:“咱们沒有证据,”
德妃紧紧握住拳头,斩钉截铁,“一定会有,安鹂容在皇后身边多年,心思又最细密,她一定发觉了什么,否则她断断不敢说这样的话,”
我垂首沉思,慢慢道:“未必,或许是我们多心也未可知,”
贵妃抚一抚德妃肩头,温言道:“我晓得你恨,恨她害你再沒有孩子,然而再恨,不能一击将敌人击倒时一定要心平气和,极力忍耐,”她微微自嘲,眸中闪过一丝晶莹的亮色,“其实我们,与戏子又有什么分别,”
我转首,却见软帘下的阴影里站着小小一个人儿,我一惊之下不觉低呼,“胧月,你怎么來了,”
不知何时,胧月已悄悄进來,我不晓得她听了多少,也不晓得她明不明白,只看她静静走到德妃身边,倚着她的臂膀小声道:“母妃,我困了,”
德妃看一眼窗外乌沉沉天色,捧着她的脸柔声哄道:“好,我们这就回去,”
贵妃面色沉静如水,“彼此先回去吧,此事还须从长计议,谁也不得大意,”
我静静颔首,忍住心下渐生的寒意,和自小腹深处漫起的一缕冰凉酸楚,
夜深人静,整个紫奥城终于沉寂于无声无息的夜黑之中,梦境朦胧的辗转间,恍惚听得披香殿远远有琵琶声整整一夜低续不停,恍若帘外细雨潺潺,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