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宫嫔入宫后的第三日,照例要至昭阳殿参见合宫妃嫔,入选的宫嫔并不多,莺莺燕燕一起也不过站了一列,一个个按规矩先向皇后行大礼跪拜下去,剪秋在旁边得了吩咐,上前道:“皇后娘娘有旨,免礼起身,”又一一按着众妃的位份拜见,才一应入座,新入选的宫嫔难免有些局促,入座后皆垂头不语,一时间殿内倒是鸦雀无声,
皇后居于正中九鸾朝凤座上,和颜悦色吩咐赏下早已预备好的各色礼物,朝下笑道:“诸位妹妹都是聪明伶俐,善解人意,以后同在宫中都要尽心竭力地服侍皇上,为皇家绵延子孙,妹妹们也要同心同德,和睦相处,”
话音未落,荣嫔的纯银护甲硌在茶盏上“叮”一声响,皇后不觉抬眸横了她一眼,意在提点她要行事稳重,荣嫔忙起身笑道:“回禀皇后娘娘,不是臣妾有意失仪,而是入选的妹妹既有六个,为何眼下只有五个,方才臣妾用心听着,似乎未见琼贵人呵,”
荣嫔的疑惑正道出在座嫔妃心中困惑,一时间不免互相询问,窃窃私语,胡蕴蓉轻轻一嗤,扬起精心画就的远山长眉,不以为然道:“久闻琼贵人艳名,又是好大的气性,总不成今日参见嫔妃便要给咱们一个下马威,不來了吧,”
皇后微微一笑,“什么下马威,蕴蓉你言重了,晨起淑妃先來已告知了本宫,琼贵人昨晚便提起得了风寒,恐怕今日会迟到些许,”
我欠身道:“是,今日清晨,伺候琼贵人的小内监又來回禀过一次了,”
荣嫔慢慢绽开的淡薄笑意,“终究臣妾不是选秀入宫的,不晓得有这样的道理,原來风寒就可以不來请安,不知是风寒太重还是琼贵人身子太娇贵,抑或合宫参见,是我们这些妃嫔面子不够重呢,”
荣嫔的话虽然刻薄,然而琼贵人自入宫便不得人心,欣妃心直口快,道:“她爱來呢便來,不爱來便不來,本宫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只是她是否连皇后和淑妃也不放在眼里,即便皇上宠爱她,总不至于眼看着她这样沒规矩,”
蕴蓉从怀中取出一柄象牙镂花小圆镜,照着镜子细看眉心墨玉花钿,笑吟吟道:“罢了,一进宫便知道她是个美人胚子,心高气傲,又是皇后亲自引去选秀的,自然非同一般,谁知她连皇后的薄面也不给,这样的时候也推脱了不來呢,”
荣嫔俏生生一笑,“谁说的呢,我瞧琼贵人是极会做人的,,,只是看是谁的面子罢了,我可是连着两夜在未央宫外瞧见琼贵人了,谁说人家心高气傲,见了真佛儿自然俯首帖耳上赶着去,只不过瞧不上咱们罢了,”
荣嫔甫说完,挑衅似的向我一笑,满座嫔妃皆在,我怎容她蓄意挑衅,唇角一扬,起身回道:“琼贵人是曾连着两夜夜访柔仪殿,一回臣妾已经睡下沒有见到,昨夜是琼贵人特來向臣妾告假,说身子不适今日的合宫陛见会晚些到,”
皇后的目光在我面上似钢刀厉厉一刮,瞬间又是和蔼可亲的神气,“你协理六宫,她來告诉你也是对的,只是既然说晚到,这个时辰也差不多了,”她转首唤绣夏,“去恰春堂请琼贵人过來吧,”
荣嫔犹嫌不足,加了一句道:“告诉琼贵人,再不來,可是用午膳的时候了,”
蕴蓉笑嘻嘻向欣妃道:“听闻琼贵人很是得罪了姐姐,”
欣妃扬一扬眉,不以为意道:“左不过看不上我送去的东西罢了,也沒什么要紧的,何况她來了才几天,合宫里得罪了多少人了,我也懒得与她计较,”
蕴蓉忽地正色,“欣妃不计较是你大度,但规矩不能不立,”她似笑非笑看着皇后,“琼贵人是皇后引荐的人,不能叫人背后议论娘娘宽纵无度,毁了娘娘的声誉,”她水漾眼波轻俏一转,“琼贵人既然身子不好,这头一个月的侍寝,便免了她吧,如何,”
座中嫔妃正中下怀,早露出三分喜色,只不敢言语,觑着皇后的神色罢了,
皇后倒是气定神闲,伸出纤纤玉指端过茶盏轻抿了一口,道:“既然是妹妹的意思,倒不是不能教给她一个规矩,”皇后温和道:“等下本宫告诉给她就是,至于姜氏、李氏五位妹妹,绿头牌已经制成,今晚便有侍寝的资格了,”
五人到底年轻,羞得满面通红,齐声道:“嫔妾等谢过皇后娘娘关怀,”
然而,琼贵人并沒有到,
她再也沒有出现在紫奥城过,
绣夏來回禀时,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吃吃艾艾,“回禀皇后娘娘,恰春堂中并无琼贵人踪影,奴婢曾去查看她的卧室,床铺整洁,并无有人睡过的痕迹,”
皇后闻言一愕,不免焦灼,“那去了哪里,”
绣夏吓得“扑通”跪到在地,“其实从昨夜琼贵人回恰春堂后便再无人见她出來过,可是,她就是不见了,”
众妃惊得面面相觑,皇后赫然大怒,一掌重重落在黄梨木雕花椅栏上,“胡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周的后宫怎么可以说不见了人便不见了人,皇上曾向本宫提起,今日便要琼贵人侍寝,本宫可以回禀琼贵人身子不适不能侍寝,却如何跟皇上说他心爱的琼贵人一夕之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皇后极少动怒,瑛嫔胆小,吓得睁大了眼睛缩在贞妃身边,我自入紫奥城以來从未曾见过如此咄咄怪事,一时不容多想,便由着皇后下令羽林军遍搜紫奥城,
然而,终究是一无所获,恰如皇后所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仿佛一夕之间,琼贵人便人间蒸发,再无踪影,
而且,那人还是玄凌的新宠,心头所爱,
自琼贵人入选以來,玄凌心心念念至今,然而尚未得到便先失去,我完全可以想象,玄凌会如何震怒,
“其实,也并不算活不见人的”,一直在旁怯怯不语的姜美人轻声道,她畏惧地看了我一眼,“昨夜,淑妃娘娘应该是最后一个见到琼贵人的人啊,”
“本宫,”我不免吃惊而讶异,然而细细算起來,如果真的是她见完我便不见了的话,那我的确是她所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淑妃娘娘待琼贵人的情分不薄啊,且不说琼贵人只肯见淑妃娘娘一个人,淑妃娘娘也很维护琼贵人,仅仅是因为皇上宠爱琼贵人么,也不尽然吧,并未见淑妃对姜美人另眼相待啊,”
姜美人挽一挽鬓边长簪坠下的细细银流苏,眉眼低垂,柔柔弱弱道:“臣妾怎及琼贵人有福,能得淑妃娘娘眼缘呢,那是几世修來的福气呢,臣妾自愧不如,”
“可不是,前几日淑妃为了琼贵人还曾苛责臣妾呢,”韵贵嫔冷冷笑道:“臣妾当时还委屈得紧,琼贵人是什么來头,淑妃要这样护着她,”
我明知韵贵嫔信口雌黄,当日她在我宫中争吵,琼贵人不过是个由头罢了,何曾真是为了她呢,然而这样细细辩驳起來,其实是无从辩驳的,
“至于淑妃娘娘为何会厚待琼贵人,臣妾倒听说一桩新鲜事呢,”荣嫔比着手指上的护甲,轻轻在椅靠上划來划去,“琼贵人姓卫,淑妃娘娘的心腹卫太医也姓卫呢,”
德妃斜睨她一眼,温然问道:“怎么,不可以两人都姓卫么,”
德妃素來温和无争,然而她素有威信,宫中嫔妃无不敬她三分,
她乍然相问,荣嫔亦不敢故弄玄虚,道:“自然沒有不可以的,”荣嫔扬一扬手中的缠花帕子,点着唇角道:“淑妃娘娘的心腹太医卫临乃是琼贵人卫氏的远房亲戚,算起辈分來,琼贵人还该叫卫太医一句‘表舅’呢,为了这一层心腹干系,淑妃也不能薄待了琼贵人啊,”
德妃以目光询问于我,我摇一摇头,双目瞬也不瞬看着荣嫔,似笑非笑道:“还是荣嫔消息灵光,本宫倒不晓得还有这层关系呢,大约也是荣嫔与琼贵人亲近的缘故,她才肯告诉你,”
荣嫔冷笑一声,抬眸看着我道:“再亲近,也不比琼贵人夜访淑妃这般厚密呀,”
“好了,”真红石青福纹的精致立领的衬得皇后颇含威严之色,沉声道:“事已至此,又牵涉良多,本宫不能不禀告皇上,你们都先回去,不可私下再议论此事,以免以讹传讹,”
众人肃然起身,恭恭敬敬答了“是”,安静告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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