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一踌躇,套着米珠团寿金护甲的手指微微发颤,轻声道:“昨夜凤鸾春恩车接了瑃嫔去,”
我的目光落在她烟笼寒水似的眉眼间,忽而笑道:“宫中嫔妃众多,皇上难免不能兼顾,妹妹须得自己宽心才是,莫要为此伤心吃醋,反倒叫人闲话妹妹小气,”
她抬眸望我一眼,小声道:“娘娘不怪罪,”
我轻轻一笑,“你我都是女子,难免有相思吃醋伤心的时候,本宫亦不能避免,何必苛责于你,”我唇际的笑意逐渐意味深长,“只是这点心思自己须得会克制,若轻易落泪被人知晓,是祸不是福,”
她眼中有晶亮的泪意一闪,旋即屈膝,“嫔妾谨遵娘娘教诲,”
她怯怯告退,我凝视她离去的身影,半晌不语,小允子笑道:“瑛嫔小主可真是够直肠子的,连这等吃醋怄气的事也说出來,可见娘娘德高望重,她不敢撒谎欺瞒,”
我只瞧着小允子笑,槿汐道:“奴婢瞧瑛嫔这是推诿之词,”
“她已无家人,这一哭必定不是思乡,皇上喜欢她们三个,素日不是接了她便是瑃嫔和珝嫔,她也不算失宠,要哭何必等到今日,”
槿汐道:“是,妃嫔嫉妒的罪名不小,她情愿冒险受责也不愿说出真相,可见那个真相带來的罪责远比嫉妒之罪要大得多,”
我颔首道:“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何必追究到底,只要她自己不行差踏错就是,”我见小允子讪讪的,便道:“如今已是掌事内监了,凡事别想着奉承本宫为先,多跟槿汐学着点,”
小允子恭恭敬敬答了声“是”,便引着我回宫,回柔仪殿的路必得经过仪元殿,我掰着指头算道:“这个时辰,皇上应该翻了牌子了,”
小允子道:“是,这几日多是滟嫔、荣嫔、瑃嫔、珝嫔和瑛嫔几位小主,”
话音未落,却见仪元殿下立着一名宫装女子,见我远远已经屈膝,“嫔妾给淑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我仔细一看,却是珝嫔,我见凤鸾春恩车便停在她身后,不由问道:“夜黑风高的,你怎么站在这里,仔细吹坏了身子,”
珝嫔望一眼仪元殿,不无害怕地道:“嫔妾奉旨而來,不巧大殿下正在里面,李公公说皇上正生气呢,叫嫔妾先别上去,”
话音未落,已听玄凌的声音直贯入耳,“朕要你背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你背得倒是很流利,想是费了一番功夫;朕问你什么是垂衣拱手而治,你也晓得是治政不费力,可朕问你太宗如何能做到垂衣拱手而治,你只晓得将这篇文章里的死背与朕听,唐太宗善于纳谏,听了魏征这篇文章的谏言难道不是做到垂衣拱手而治的一种法子么,你只知死读书,却不晓得举一反三,难道你在书房师傅也不曾讲过太宗的德政,”
皇长子的声音怯怯的,“《贞观政要》已经讲过了,母后也叫儿臣细细读过,”
玄凌连连冷笑,“你师傅和你母后倒勤谨,你却混账惫懒,你五岁上书房,如今也十年多了,竟不知将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朕记得你前两年还能将《贞观政要》背出好些來,如今竟全浑忘了,亏得你师傅好耐性,若换做朕,在书房看你一天便能气死,”
皇长子大约是跪下了,“父皇息怒,”
“息怒,朕倒想是息怒,是你不让朕安生半刻,你是朕的长子,朕不求你建功立业为君父分忧,但求你能为你几个幼弟做个读书的榜样,好让朕少操心些,你却偏偏做出这许多不成器的样子來,”
风大,玄凌的声音远远传下,连他倒映在窗上的影子也隐约有怒气蓬盛,珝嫔入宫未久,不曾见过玄凌盛怒之景,不觉有些瑟缩,惶然地看着我,我微微一笑,“皇上是天子,自然不似王爷这般随和无拘,”
珝嫔温婉一笑,“王爷还沒有孩子,他日若有,爱子情切起來只怕比皇上还要管教得紧呢,”
我闻得“孩子”两字,心头突地一跳,脸上热辣辣的,连寒风扑面也不自觉,再抬头时,已见皇长子满面颓丧地踅了出來,玄凌的怒喝犹被风声拖出长长的尾音,“这三天好好把这文章读通,再不知文义,便不要來见朕,”
皇长子见了我与珝嫔,不免满面通红,忙低头拱手道:“淑母妃好,珝母妃好,”
珝嫔与皇长子年龄相仿,受他如此之礼不禁红了脸,怯怯退开两步,我笑道:“你虽年轻,但长幼之序搁在那里,受皇长子一礼也无妨,”珝嫔这才安心受礼,我道:“你也等了许久,赶紧进去吧,皇上正在气头上,谨记言语温柔,”
珝嫔点一点头,忙进去了,
我瞧着予漓,他已是十六七的少年了,因养在皇后膝下,言行被**得十分守礼,他的长相本不俗气,一袭蓝狐滚边墨色裘袍华色出众,更添他天潢贵胄之气度,然而他自幼被约束甚严,不免神色拘谨,眸中亦无半分熠熠神采,此时此刻,更多了几分颓丧之色,我伸手掸一掸他肩上的风毛,好言安慰道:“你父皇在气头上,难免话说得重些,你别往心里去,父子终究是父子,过两日又好了,”
予漓低声答道:“是,多谢淑母妃关怀,”
我温和道:“天色已晚,你还要出宫回王府,夜路难行,赶紧回去吧,”
他愈加低头,几乎要将脸埋进衣服里,“母后还在宫里等着问我的功课,”
我微微吃惊,“已经这么晚了,明日你什么时辰起來上书房,”
“寅时三刻,”
我惊觉,“寅时三刻,天还墨黑,你每日只睡这几个时辰么,”
“母后常说笨鸟先飞,我比不得别人聪明,便要比别人勤奋,所以要日夜苦读,”
我叹息道:“皇后希望你争气是不错,可你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我笑看他,“听你父皇说已经在给你物色王妃了,早日成家立业,有人照顾你也好,”
予漓闻言并无喜色,“母后说儿臣年纪还小,读书要紧,不要儿女情长分了心愈加叫父皇生气,”
我只得道:“皇后养育你辛苦,你且听她的吧,”
我转身待走,却听予漓低低唤我,“淑母妃请留步,”
我温言道:“还有什么事,”
他抬头,眸中有恳切的温意,“听闻母妃得享哀荣是淑母妃的好意,儿臣未能亲自登殿感谢已是不孝,今日便在此谢过,”
我一怔,才想起他所指的母妃乃是他生母悫妃,不觉笑道:“你是皇上长子,你生母又去世得早,有这份哀荣也是应当的,你不必谢我,”
他的神情沉郁下去,好似这个时节的天气,“母妃死得不明不白,多年來流言蜚语不绝,连父皇也不怜惜,儿臣这个做儿子的无能为力,今日得以如此,也是得淑母妃之福才能尽自己的一点孝心,”
予漓深深一鞠到底,我忙拦住道:“这原不是我一个人的心意,皇后是你的嫡母,也是她允准的,”
予漓唇角勉强一扬,苦笑道:“母后待我确实不薄,但她一直认为母妃言行失矩,连提也不许我提,又怎会为母妃身后之事着想,淑母妃不必安慰我了,”他拱手,低声道:“夜寒,淑母妃当心,儿臣告退了,”
悫妃早亡,予漓不得父亲疼爱,皇后教导又严格,虽是长子,然而十余年來便他生活得压抑而自制,并不曾真正高兴过,何曾还是当年在棠梨宫前要我折花哄他的无忧孩童,我望着他离去时微躬的身影,不觉轻轻叹了一口气,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