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二十三年八月初七。玄凌下旨大封六宫。册端妃齐月宾为端贵妃。敬妃冯若昭为德妃。敏妃胡蕴蓉为庄敏夫人。昭容吕盈风为欣妃。昭媛安鹂容为鹂妃。淑容徐燕宜为贞妃。婕妤周珮为庆贵嫔。容华刘令娴为慎贵嫔。婕妤赵仙蕙为韵贵嫔。福嫔黎萦为福贵嫔。睦嫔汪轩媖为芬仪。小仪叶澜依为滟嫔。余容贵人荣赤芍为荣嫔。瑃贵人罗惜惜为瑃嫔。珝贵人祝含芷为珝嫔。瑛贵人江沁水为瑛嫔。康贵人史移芸为良娣。穆贵人穆景秋为良媛。才人严致秀为璘贵人。
八月十七追赠德妃沈眉庄为惠仪贵妃。悫妃汤静言为恭悫贤妃。淳嫔方淳意为淳悯妃。襄贵嫔曹琴默为襄穆妃。瑞嫔洛临真为昭节妃。顺选侍慕容世兰为顺成贵嫔。庶人杨梦笙为恭静贵嫔。
上谕明指由位份最尊的端贵妃齐氏与我和德妃协理六宫。贵妃一向体弱多病。闻旨自然是推脱不已。我只得私下前往修葺一新的披香殿与端贵妃相见。恳求道:“我只请姐姐疼我。当日皇上要我协理六宫。如何小心翼翼总不免遭人算计。姐姐可还记得胡蕴蓉衣衫之事。动不动便是我约束无方之罪。贵妃姐姐在宫中多年最有威望。德妃姐姐人望甚众。若姐姐和德妃姐姐与我一起。人多势众彼此总还有个依靠。否则无论是谁。终不免落人暗算。”
彼时端妃已为贵妃。位份乃诸妃第一。连她所养育的温仪帝姬也一跃为帝姬中名位最尊者。端贵妃抚着温仪沉思片刻。终于颔首应允。
大封六宫的典礼在太庙足足行了三个时辰。这样大封六宫的情形在乾元朝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玄凌与纯元皇后大婚之时。如此盛典。大约在乾元二十三得过一点恩幸的嫔妃都得册封。合宫欣庆。自然热闹不同凡响。连上林苑听仙台的戏也是流水样唱足了三日三夜。更遑论各宫歌舞如何夜夜不休了。
而新晋的鹂妃安鹂容。却不被允许参与那一日的册妃大典。原因自然是皇后体恤。天气渐热。太庙人多。怀有四个多月身孕的鹂妃的确是不适宜参加的。如此。这个鹂妃之称不免有些有名无实。然而皇后的安慰是。。生产之后便可册为夫人。何必急于一时。皇后的话自然是有理的。譬如当我把晋封的名单交到皇后手中时。她提出婕妤赵氏进为贵嫔。我都沒有表示出任何反对之意。
而值得一提的是六月初的追封礼。随着管氏一族的覆灭和甄氏的复兴。自缢而死的瑞嫔洛氏也被追封为妃。谥号“昭节”。这也是在情理之中。而太后提出的昔日被废为庶人的杨梦笙被追封为恭静贵嫔。无疑是狠狠扇了安鹂容一个响亮的耳光。这意味着对当日安鹂容所指杨芳仪害她多年不孕这一结论的推翻。事实上。玄凌对当日杨芳仪的所谓吞金自杀亦是感伤。这让孕中的安鹂容十分不安。
我曾在很多个清晨或午后去颐宁宫向太后请安时看见面色恭谨。垂首站在颐宁宫廊下等候拜见太后的安鹂容。她的小腹已经隆起。宝鹃与宝莺一边一个搀扶着娇弱无力的她。那样子是很楚楚可怜的。
太后仿佛并不在乎在鹂妃腹中即将要降生的子嗣。总是让她在等候半个时辰之后遣小宫女告诉她。“太后要歇息。今日不得空了。”那段日子里。太后对四皇子予润的垂爱更是显而易见。“哀家已有四个孝顺的孙子。惠仪贵妃早去。哀家只能更多疼疼这个孙儿了。”
这样的难堪使后宫妃嫔对这位有名无实的鹂妃更多了几分轻蔑。很多嫔妃的宫室里一夜之间多了许多黄鹂。她们在一起聚会时的话題也常常停留在自己养的黄鹂上。
“使劲儿叫。声音好听得跟鹂妃唱歌似的。”
“姐姐忘了。鹂妃已不能唱了。”
“呵。能跳舞也行。你看我的黄鹂儿多会扑棱翅膀。”
“姐姐也忘了。她现在怀着皇嗣。怎好跳舞呢。”
当然。这些议论是私下的。从未传到玄凌耳中。有一次他问起宫中为何多了那么多黄鹂。庆贵嫔掩口笑道:“臣妾们羡慕鹂妃娘娘怀有龙种的福气。也盼能和黄鹂一般多子。想沾些福气呢。”
鹂容愈加悒悒。唯一让她高兴的是。她的父亲安比槐终于被玄凌宽恕。赐黄金千两还乡养老了。
而最令人意外的是。慕容世兰的追封。我一直以为玄凌对她是无情的。直到那一日他在我宫中。讲起那一日观武台的驰马。他说:“玉娆骑射时的风姿很像初入宫时天真的世兰。”这是慕容世兰死后。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回忆她。“那时她十七岁。很大胆。也很天真可爱。像一朵玫瑰花。娇艳却多刺。”
那日。我正与他一起在庭院中纳凉。我摇着团扇沉吟片刻。笑道:“听闻当年慕容氏曾与皇上赛马。那么余容贵人驰马的样子应该更像她吧。”
“的确很像。”玄凌看我:“如果朕想给她一份哀荣。嬛嬛。你会不会反对。”
他这样问。显然内心已有打算。而慕容世兰虽然狠毒。但当年许多事。却是也有我错怪她的地方。何况。终究那么多年了。我于是颔首。“逝者已逝。臣妾也不想多执著当年的恩怨。皇上决定就是。”
他的鬓发被晚风吹散些许。从平金冠中逸开几缕。他目光平直。微许沧桑之意如水一般从眉目间流泻。“朕还想给余容贵人嫔位。”
我默然。很快笑道:“虽然祖制宫女晋位须得逐级晋封。但皇上若喜欢。偶尔破例也不打紧。”
月华清凉如水。照得满天繁星愈加璀璨如钻。柔仪殿前清波荡涤。只觉红尘倒影毕然寂静。月华无声澹澹。连人心也照得明澈几分。他轻轻抚我垂落未绾起的长发。“你能体谅就好。容儿不为母后所喜。容儿难过。母后不悦。朕也很心烦呢。”
册封礼的热闹过后。我在某一日的空闲里召來了卫临。彼时正是夏末天气。庭院中的夏时花卉便有一种知道大势已去前的热烈盛放。仿佛要拼尽全力释放香气挽住一点属于自己的季节。阳光从花枝的空隙间投射稀疏的光斑。透过长窗的冰绡窗纱落在地上成了淡淡的写意水墨。
我手上绣着一幅“貂蝉拜月”的刺绣。小小的棚架使整块布匹绷得饱满而紧张。绣花针刺落时都能听到轻微的“嗤”声。我头也不抬。淡淡道:“本宫召你來是要问一问。鹂妃的胎气可还稳当。”
卫临道:“望闻问切才能得到精准的答案。那日微臣跟随娘娘去景春殿时只有望闻。所以答案未必准确。”
我一笑。“卫太医心思沉稳。知道本宫带你去后必有此问。你又怎会给本宫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卫临轻轻摇一摇头。“如娘娘所愿。鹂妃的孩子只怕生不下來。”
我轻轻一笑仰起來头來。不觉含了几分狠意。“本宫不过白问一句。你怎知本宫盼望鹂妃的孩子生不下來。诬蔑本宫。罪名可是不小。”
卫临淡然一笑。眼中露出一点精光。“为鹂妃把脉的许太医已报过胎像平和。娘娘若相信自然不会再來问微臣。”
我温然一笑。指着近旁的椅子道:“坐着回话吧。”我悠然停下手中针线。“你既知我所愿。就不必只说些顺我心意的话。且说实情就是。”
卫临躬身道:“微臣趁人不觉时看过脉案。写的是平和之象。不过是普通的安胎药方。然而在药材中却多加了安胎补气的艾叶、黄芩、苎麻根和白术等药。”
我面上一惊。心底却暗暗抿出一缕喜意。道:“旁的本宫倒是不知。那艾叶却是温经止血的。不到必要时断断不会轻用。”
“娘娘睿智。那日微臣曾留心鹂妃殿中有熏艾的迹象。虽然殿中点了香掩盖了熏艾的气味。可是微臣相信自己沒有闻错。鹂妃有孕方始四月便已用艾叶。可知已有出血症状。此外黄芩和苎麻根是止血解毒的。白术则有补气、健脾、止汗之效。此几种药说明鹂妃气血两虚。有盗汗滑胎之象。如今气色尚好。全赖这些药提着精神。然而内本已亏。加之听闻鹂妃时常心情抑郁。只怕月份越大。腹中胎儿越岌岌可危。断断拖不到足月生产。”他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鹂妃体质甚虚。又有麝香侵体的迹象。本不易受孕。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强行有孕。虽则有了胎气。然而孩子却有**成保不住。”
我捧过瓷盏缓缓啜饮了一口清茶。笑道:“事无完全。卫太医不也觉得还有一两成的把握能保住鹂妃的胎儿么。眼下鹂妃是皇上的心头肉。诸位太医竭尽全力必能保得鹂妃顺利生产。”
“可是。”卫临飞快地看我一眼。“鹂妃用艾。便已知自己这胎难保。而皇上却不知道。如果这一胎真的保不住。娘娘以为责任在谁。”
我心中倏然一跳。像被雷电狠狠一击。此刻已然明白过來。手中握着的绣花针像被汗腻住了。一点一点发涩。面上只淡淡笑。“若是自己保不住也算了。否则碰上谁便是谁倒霉了。”我心思蓦地一动。“此事你知我知。自然本宫不必担这干系了。”
卫临点头道:“是啊。不过娘娘与鹂妃娘娘素來情厚。自然是不会有干系落在娘娘身上的。”
我早知卫临精明胜过温实初。不意他竟有如此计较。微微沉吟。蓦地想起一事。我唤花宜。“把本宫妆台下第三个小屉子里的青花瓷盒拿來。”
那是一个拇指大的瓷盒。里面有一指甲盖大小的粉红色香饵。我放在他面前。“那日她殿中所用的凝露香无甚大碍。只这东西本宫看不出來。你瞧瞧这是什么。”
他细细一嗅。用手指捻开一点粉末。沾上一点清水再闻。我见他神色郑重。面上却不知怎地红了起來。那是一种奇异的潮红。我取过他化开的那点香饵深深一嗅。只觉心头暖暖的。心跳一拍一拍突突地清晰地跳着。越跳越快。渐渐眼觞耳热。整个人有些轻飘飘起來。我心知不好。“啪”地甩开那东西。喝道:“槿汐。”
槿汐匆匆赶來时我已用清水扑面渐渐镇静下來。槿汐取來冰块敷在卫临面上。良久。他才渐渐恢复平时的神色。俯身愧道:“微臣轻率了。不想这香这样厉害。”
我赐他一杯泡得极浓的苦丁茶。道:“你只说里面有什么。”
他皱眉喝了一口。苦得眉毛都要打结了。半晌。清了清嗓子道:“依兰、豆蔻、山茱萸、肉苁蓉、青木香、蛇床子、天茄花、乳香、蟾酥、牡蛎和远志。”
我听不出什么。疑惑道:“仿佛是些药材。”
他点头。“若每样分开。确是普通药材。可若混在一起。便是对男女都有用的……”
他沒有说下去。我面上一红。已经猜到。便道:“你只用水化开这一些便这样厉害么。”
卫临道:“独这依兰与蛇床子便放了十足十的量。此香若焚烧起來。只怕药性更强。所以一般用时都是掺一星半点到其他香料之中便可见效。也不易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