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回宫,浣碧嫁与清河王为侧妃的消息传出,六宫惊动,满城宫女闻得讯息无不艳羡,历來侍女赐予亲王至多为姬妾,从无有为侧妃者,合宫羡慕浣碧之余,无不议论淑妃盛宠,皇上连她身边侍女亦另眼相看,
玄清多年孤身,此时太后得知终于要纳妃,虽只是侧妃,却也下令内务府好好热闹一番,正当内务府忙得手脚朝天的时候,却出了一桩变故,
数年前太后曾意欲为玄清指婚,十分中意沛国公府的小姐尤静娴,此中有个缘故,既是因为沛国公门第相当,又无多少实权,更是因为尤静娴自幼与玄清见过一次,钟情许久,然而玄清始终未允,那尤静娴却痴心一片,再不肯嫁,一來二去,便耽误成了未嫁老女,
如今玄清欲娶浣碧一事合宫皆知,沛国公府亦有耳闻,尤静娴触动情肠,竟因痛致病,伤心欲绝,沛国公爱女心切,也顾不得脸面,连连上了三道请安的奏折与太后和玄凌,恳请体念女儿一片痴心,情愿女儿居媵妾之位侍奉清河王左右,不致使他老來失了爱女,
如此倒有些棘手了,沛国公两朝元老,曾为玄凌即位出力不少,如今手中虽无实权,却是一等一的公侯府第,甚得尊崇,如此言辞卑微,爱女情切,连太后亦不免动容,
这一日太后正召见浣碧参详谈吐容貌,倒也不无欢喜,见了我与玄凌,不免提及此事,向浣碧道:“你既与王爷情久,哀家倒也不便与你开口,只是尤家小姐是哀家素日看中的,又为六王耽搁了许多年,想來终无什么出路了,”她停一停,“按尤家的身份,他家的女儿怎会做妾室,当年哀家与皇上都是属意她为六王正妃的,”
玄凌看我一眼,陪笑向太后道:“沛国公自己都说甘为媵妾侍奉左右,何况老六喜欢的是浣碧,这正妃……只怕老六自己也不肯,”
太后叹道:“哀家不是老糊涂,如何不知,只是你与六王钟情已久,横路來个程咬金本就不悦,何况还要为正妃,可是如若不允,那边沛国公府的面子也不可驳得太厉害,人家已经这样低三下四來求了,到底也要怜惜静娴的一番痴心,哀家思來想去,只能让她与你平起平坐同为侧妃,也算不得委屈了你,”太后觑一眼浣碧,“如今哀家只看你的意思,若你不答应,以后三个人一起过日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是难受,”
浣碧瞧我一眼,低头咬唇思量片刻,沉稳笑道:“尤小姐一片痴心与奴婢是一样的,佛祖尚且怜悯人间性命,奴婢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不答应,太后许奴婢与尤小姐平起平坐,已是格外开恩了,奴婢日后也定会与尤小姐和睦相处,不让六王烦心,”
太后打量她两眼,方才展露笑意,“妇德为女子最要紧的德行,你能如此大度,哀家也就放心了,”
浣碧依言含笑,紧紧抿住双唇,
这番变故,玄清自然十分不愿,然而玄凌叫岐山王亲领了他去探望尤静娴,如此情状他亦不忍,最后连玄凌亦劝,“你若真不喜欢她,只当养在家里罢了,何苦累她一条性命,若沛国公为此事心中生怨,于朝政也不相安,”如此好说歹说,到底也把册尤静娴为侧妃之事办了起來,倒是玄清愈见憔悴,怏怏不乐,
不日,玄清请旨终身不再另娶,又定下要浣碧入府主持家事,因而纳妃礼要隆而重之,这话虽也有指尤静娴的意思,然而人人皆道玄清对浣碧情深意重,二人两情相悦,不过便宜了尤静娴罢了,
亲王纳妃礼仪极繁,何况这侧妃礼办得极隆重,有纳彩、问名、纳吉、纳徵、请期、迎亲六礼,我定下精神,为浣碧事事打点妥当,待到问名这一节时却有些犹豫了,浣碧生母本是摆夷女子,父亲入大周为官数年后又牵连谋逆一事沦为大逆罪臣,隆庆朝严旨不得纳大逆罪臣家眷为妻妾,其母身份断不能公开,所以浣碧上报内务府记录玉牒时只推说记得母亲的名字,余者因为生母早逝都不记得了,才混了过去,因浣碧只比我小一岁,又年长于玉姚,所以排序为甄氏第二女,我修家书一封请爹娘入京主持婚仪,又另写一封将浣碧入族谱、其母牌位入祠堂之事细细说与爹爹知道,我又按着我们姐妹排行从“玉”从“女”旁,定了玉如、玉姗、玉娇、玉婧、玉妩几个名字给她拣选,浣碧不喜“如”字隐了其母乃妾室如夫人的出身,倒很是喜欢有“姗姗來迟,后者有福”之意的“姗”字,谁知报了礼部上去,礼部尚书却道义女到底非本家出身,总得内外有别,只能从“玉”字排行,我与浣碧一说,想起她此身身份隐匿多年,便定了“玉隐”为名,浣碧虽因此事有些不乐,然而到底了却多年心愿,又得玄清如此礼遇,也算夙愿已偿,十分喜悦,事出仓促,我将昔年备下给玉姚、玉娆的嫁妆全数赠与玉隐,又请吕昭容主婚,玢儿养好伤之后便跟玉隐入府主事,又从内务府选了六个精干伶俐的丫鬟一同陪嫁过去,十足按闺阁小姐出嫁之礼安排,绝不使素來好强的浣碧自觉身份失于沛国公府,日后低人一头,如此,只待爹娘回京,六月初四浣碧出阁,
月牙细细一弯,已是六月初三了,爹与娘亲在四日前已到了京中与我相见,一别多年,爹爹与娘都多了几多白发,相拥的哭泣不能洗去多年的委屈与分离之苦,而哥哥的病更让爹娘伤心,幸好爹娘的身体都还康健,哥哥的身子也略为好转,我才能稍稍安慰,甄府原先的府第玄凌已一早叫人重新修葺,爹娘可以暂住,等浣碧嘉礼一过再回蜀中,
爹爹老泪纵横道:“熬了这么些年总算熬出來了,当年家中败落,爹爹只怕连累了你,”
我忙道:“一家人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如今可不是连浣碧都有好人家了么,”
爹爹看着我道:“玉隐能有这样的归宿,绵绵也可以瞑目了,”
我忍泪颔首道:“虽然是侧室,然而浣碧是真心喜欢王爷,总算也了了她的心愿了,”
爹爹道:“终究你也为她费了不少心,我这个做爹爹的不能给她和绵绵的名分,你都尽力给她了,”
“玉隐到底是我妹妹,委屈她多年为婢,我心里也不好过,”我拭一拭泪,“爹娘住在沈家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已吩咐人把甄府修葺起來,爹娘接了哥哥回去也好照应,”
爹爹不觉一怔,苦笑道:“皇上允我和你娘回來观礼已是恩旨,如何还能在京中长住,爹爹看到你和孙儿们都好,已经老怀安慰,不求其他了,”
我眸中精光一闪,已含了几分狠意,“既然回來,我不会再让爹娘回那穷山恶水之地,趁着此次回來,女儿会设法请皇上彻查当年之事,爹爹对当年管家所告有可疑之处,要一一写下,女儿也会通融上下,尽力完成此事,”我握住爹爹的手,沉声道:“当年的冤屈到如今就够了,”
这一晚新月露钩,我心事重重抚过七弦琴,未成曲调,弦已乱了心绪,“长相思”还在指间徘徊,而陪着他长相厮守的人却永不是我了,就像是一个最讽刺的笑话,相思不得相守,我却要看着自己的妹妹成为最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一生的女子,
那么,请容我再弹一曲,了却相思,不望相守,
屏息静气,许久,才将颤颤的指尖再度搁上琴弦,心如披霜被雪,十指轻翻,曲随人心的忧伤,连寂寞都要掩耳不忍听闻,终于,指错弦惊,尖锐而突兀的声响似金戈之音生生划断了这一曲,
上弦月一点一点升起來,落进未曾掌灯的柔仪殿中似开了无数冰雪梨花,
几度相思不相见,春风何处有佳期,
原本,还是有点奢望的吧,即便我已是他兄长的宠妃,即便我已习惯沉溺于这无尽黑暗的海底,却总还奢望着,能有一天跃出海面深深呼吸,
而如今,明知道是奢望罢了,却连想要奢望一下都成了奢望,
他的身份,是我的妹夫,
只一称呼便昭告天下,他是我妹妹的夫君,
蓬山万里远,更隔万重山,
我和他的人生,注定如此,
“嗒嗒”两记叩门声敲碎我的思绪,外头是玢儿的声音,“淑妃娘娘,二小姐來拜别娘娘,”
我勉强振作精神,命槿汐掌灯开门,
玉隐着婚服,那样鲜亮的红色,和着她喜悦娇羞的面容,如一道闪电照彻了整个柔仪殿,因是侧妃,她不能着正室的大红色,锦茜红妆蟒暗花缂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边缘尽绣鸳鸯石榴图案,胸前以一颗赤金嵌红宝石领扣扣住,外罩一件品红双孔雀绣云金缨络霞帔,那开屏孔雀好似要活过來一般,桃红缎彩绣成双花鸟纹腰封垂下云鹤销金描银十二幅留仙裙,裙上绣出百子百福花样,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边缘滚寸长的金丝缀,镶五色米珠,行走时簌簌有声,发髻正中戴着联纹珠荷花鸳鸯满池娇分心,两侧各一株盛放的并蒂荷花,垂下绞成两股的珍珠珊瑚流苏和碧玺坠角,中心一对赤金鸳鸯左右合抱,明珠翠玉作底,更觉光彩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