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照例不许有后妃侍寝,然而新年过去后的三日,玄凌夜夜宿在景春殿中,陵容顿时炙手可热,一跃成为紫奥城中最令人瞩目的妃子,
闻得太后颇有微词,玄凌只笑应道:“母后不必担忧,容儿位高责愈重,且有了前次的教训,她也不敢了,何况天象之说也总有变数,恰如母后所言,难道厄运迟迟不去么,”
太后久病后身子乏力,不免叹息,“你仔细着别如傅如吟一般就是,再叫淑妃和敬妃好好**她,”
这一日正在棠梨宫中闲话,敬妃说起來不免苦笑,“分明是皇后一手栽培的,我哪里能**得了她,”
我低头拨弄着暖炉上的金纽子,淡淡道:“算了,只怕这样下去,來日便是她來**我们了,”
眉庄举起瓷盏,轻轻嗅一缕清怡柑橘蜜露的甜香,淡淡道:“真可惜,我有着身孕不宜踏雪出门,错过了这场好戏,可是宫人们传得绘声绘色,我也可以想见是何等情形了,”她微微一笑,“蕴蓉只怕恨得要吐血,”
“姐姐说笑话了,”我柳眉微蹙,凝神道:“安陵容再这般下去,封妃是指日可待,三妃之位如今尚缺其一,如若安陵容赶在胡蕴蓉前头成了正二品妃,只怕胡蕴蓉连撕了她的心都有,”
敬妃一惊,不觉站起,她知失态,忙又坐下,“册妃,总不能吧,”
眉庄略抬了抬眼睛,“皇上喜欢,有什么不能的,听闻年内也还要再进滟贵人位份,”
敬妃勉强一笑,“胡昭仪素來心高气傲,除了皇后和沈淑媛,谁都不放在眼中,如今安陵容只与她平起平坐,若有凌驾于她之上的一日,她不气疯了才怪,”
我看一眼敬妃,“我瞧过敬事房的记档,这十一日來安陵容重得圣恩,胡昭仪撒娇撒痴,皆是二人的热闹,”
眉庄月份已大,支着身子不免吃力,只靠在团花软枕上悠悠道:“针锋相对也无妨,皇上想一碗水端平,只消册了胡昭仪为妃也罢了,”
我一怔,“三妃已有两位,难道要为她破了规矩,”
外头冬雪绵绵,眉庄的笑意清淡如六棱雪花,吟吟道:“那倒不会,端妃与冯姐姐你都是最有资历的人了,册个夫人也不打紧,”敬妃面色微微一变,眉庄已然笑道:“我晓得你忌惮玉厄和皙华两位夫人都不得善终,但事情总是两说,总不成为了两个罪人,宫中再不立夫人了,”
敬妃垂眸不语,我剥着指间一枚金橘,“姐姐有了身孕自然不能操劳,我与敬妃姐姐料理宫中之事,也不得不忌惮皇后,眼下倒腾不出手去料理她,”
眉庄足不出户,装束清简,不过在髻间戴一枚小小的累珠银凤簪,小指大的明珠垂落眉间有温软的光泽,她蹙着淡淡笼烟眉道:“宫中妃嫔有得宠就会有失宠,她当年便早早做下打算预备着这一日东山再起,可见用心之深,轻易扳不倒她,你万不可贸然出手,”
我轻笑,与敬妃对视一眼,敬妃温厚的笑容下眉目敛然,轻轻道:“咱们自是腾不出手的,”嘴唇轻轻向南窗一努,“自有胡昭仪呢,”
眉庄一袭雪青色宫装,以银线疏疏绣了几朵蝴蝶穿花,仿佛远远就要到來的一点春意,“她也莽撞,竟这般不顾皇后的颜面么,”
我不言,只起身看着窗外纷扬的白雪,敬妃迟疑道:“胡昭仪这般吃醋,我瞧着未必只是与安陵容吃醋,安氏显见是皇后的人,胡昭仪尚不顾皇后的面子,只怕……”
我的手指从雕花纹锦的窗上缓缓抚过,心中更添了一分沉静,“姐姐,这不当是咱们能管的,只看着罢了,”
正月在忙碌和热闹里匆匆而过,二月初一这日,是安陵容晋封昭媛行册礼的日子,一跃而居从二品的昭媛,位列九嫔之一,与生了皇长女的吕昭容和出身贵戚的胡昭仪并驾齐驱,当真是莫大的荣宠光耀,
浣碧冷笑:“也难为了她狐媚心机,容貌不是一等一的出挑,又是这样的家底,还沒有过子嗣,竟然也熬到了九嫔之位,”
我对着窗外明澈如水的阳光细细地看着金线锦盒里的一对琉璃翠的翡翠镯子,阳光底下,镯子中隐隐流动水波似的一弯光泽,触手生温,
我淡淡扬起嘴角,道:“是难为了她,当年一同进宫的十五个妃嫔,死的死,废的废,还在的几乎也失宠了,正当盛宠的,除了我和眉姐姐,便是她了,”
浣碧眼角隐隐有些不屑:“小姐到今天这个地位,是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罪,又有了三位皇嗣才坐稳的,偏她平步青云,狐媚惑主,竟也做到了昭媛,”
我靠着窗子坐下,浣碧把影红洒花簇锦软帘放了下來,落了一室阴阴的绯红影子,恍惚红梅摇曳凝朱,添了几抹暖意,
我把镯子放回盒子里,随手搁在桌上,道:“这就是她的本事了,能这么些年一直让皇后肯抬举她、帮衬她,真真是出挑的人才呢,”
浣碧连连冷笑,啐了一口道:“不就是一味的装可怜儿么,偏偏皇上这样喜欢得不得了,”
我轻轻一笑,“皇上,换做天下男人,个个都喜欢得不得了,”
浣碧听我这样说,不觉凝住了神,良久默默地不做声,
过了一会儿,她视线才转到桌子上來,“咦”了一声道:“这镯子小姐不是收的好好儿的么,怎么这会子想着要取出來戴了,”
我瞟一眼那翡翠镯子,道:“这东西还是上次渥南国进贡來的,皇上赏了我,我还一次都沒戴过,难得水头又好,色泽又翠,如今这样的东西已经少见了,”我微微一笑,“等下好好包起來,你亲自拿去景春殿送给她,”
浣碧凑近一瞧,摇头道:“东西自然是好的,奴婢进宫这些年,就记得那一年端妃送给温仪帝姬的跟这个倒能比一比,不过那是端妃娘娘的陪嫁,好些年的东西了,如今渥南国上贡的翠一年不如一年,好东西也少多了,眼下小姐要送给她,奴婢只可惜这么好的翡翠,”
我正要看她,却见玄凌满面是笑踏了进來,朗声道:“什么可惜不可惜的,也说给朕听听,”
我忙起身,领着浣碧请了安才笑道:“外头的奴才好不懂事,皇上來了也不通传一声,”
玄凌道:“这个时候,朕以为你还午睡着,特意不叫她们吵醒你,沒想到你们主仆俩正说悄悄话儿呢,”他语带怜惜,“一大早为了容儿册封的事,你也累着了吧,”
浣碧捧了茶与糕点上來,我与他坐了,方道:“也沒什么累的,安妹妹晋封,臣妾这个做姐姐的也为她高兴,所以方才正让浣碧找东西呢,”说着,把那对镯子递到玄凌手中,道:“皇上瞧瞧好不好,”
玄凌伸手接过,对着光线一瞧,眉毛微微扬起,道:“仿佛是朕上回赏你的那个,”
我睨他一眼,微微含笑,“皇上好记性,”
他笑,“你不是一向舍不得戴么,好好的又寻它出來做什么,”
我笑道:“正是臣妾舍不得,所以才特特儿地叫浣碧找出來,好送给安妹妹,”我垂首,轻轻抚摸着镯身,道:“安妹妹新封昭媛,臣妾特意取这个來为她润色妆奁,所以浣碧也说,这么好的翡翠若不配美人,放着也可惜了,”
我说着看了浣碧一眼,只见浣碧眼帘微微一垂,转身出去换了香來重新燃上,才悄悄儿垂手站到外头,
玄凌并未发觉,只听着我的话略有些吃惊,道:“你自己也不舍得用,还去送她,”又笑,“容儿如今封了昭媛,皇后赏了不少东西,光内务府封的妆奁也够丰厚了,”
我含笑取了一颗梅子送到玄凌嘴边,道:“安妹妹的妆奁丰厚是一回事,臣妾的心意是另一回事,只是要拿着皇上赏的东西去借花献佛了,只问皇上依不依呢,”
他笑着把梅子含了,蹙眉道:“好酸,”又笑,“你又不是沒好东西在,偏这样小气,拿朕私下里赏你的东西去做人情,你可记着,这镯子是沒有记档的,”
我掩唇而笑:“知道是沒有记档的,若记了档,怎么敢送出去呢,借臣妾十个胆子也不敢呀,”说着止了笑,盈然望着他道:“臣妾但凡有好的,左不过是皇上赏赐的,否则哪里有拿得出手的呢,”
玄凌笑着抚上我的手腕,笑道:“朕瞧着你从前戴过一串珊瑚的手钏,颜色又正,样子又好,最好的是颗颗一样饱满,衬得你肌肤如雪,最好看不过了,”
我晓得他说的是我封淑妃那日玄清送來的贺礼,心中隐隐一痛,面上还是落落大方的,索性笑吟吟道:“皇上说那串呀,仿佛是臣妾封淑妃那时六王叫送來的,东西真真是好的,可是皇上素日赏的好东西就不少,平日里戴都戴不过來,那珊瑚手钏也就图个新鲜偶尔拿出來戴两日,所以素日里一直叫浣碧收着,只是辜负了六王一番心意,倒像是臣妾的罪过了,”我似笑非笑看着他道,“皇上不说,臣妾差点忘了还有这样一串手钏呢,可惜珊瑚又不是什么名贵东西,拿这翡翠去给安妹妹是有个缘故,安妹妹喜欢翠玉,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皇上倒替安妹妹念着臣妾旁的东西了,”
“朕不过白说一句你的首饰,却招來你一番话,仿佛是朕心疼了容儿就不心疼你了,”玄凌搂过我,悄声道,“难得你这样大方,容儿出身不高,胆子又小,宫里不喜欢她的妃嫔多了去了,难得皇后还肯心疼她一点,当真可怜见儿的,唯独你这么多年都一样待她好,与她情同姐妹,更是难得,”说罢,他轻轻叹了一声,似是十分感慨,
我的目光浅浅从他身上拂过,低首道:“能一同服侍皇上本就是咱们姐妹的缘分了,安妹妹与臣妾同年入宫,一向情分不浅,臣妾又怎会为家世门第所囿,损了咱们的姐妹之情呢,”
玄凌抚着我的肩,道:“你一向最善解人意,也是你最可贵之处,”
我恬静微笑着,默默俯在他肩头,手中的绢子,狠狠蜷在了手心中,
一同用过晚膳,玄凌命乳母抱了予涵和灵犀过來,一起逗了会儿孩子,见孩子也困了,方命乳母抱了去睡,
静夜里风声四起,听得檐头铁马叮叮作响,过了一盏茶时分,竟渐渐下起小雨來,柔仪殿前的池水被雨珠打出圈圈涟漪,又被明亮如昼的烛火掩映着,仿佛白日里赏景一般,
我听见雨声,转头向小允子道:“谁叫点这样亮的灯,”
小允子忙回禀道:“因着下了雨,皇后宫里的小内监來传了话,怕雨天路滑,所以叫各个宫里都多多点了灯,”
我听了只不作声,玄凌正在与我说话,听说下雨了,向外望了一望,笑着斥了一句道:“糊涂东西,这样的雨,点这样亮的灯,什么趣儿都沒了,”
小允子忙忙应了个“是”,我忍不住笑道:“是什么,还不去撤下一半灯來,既然雨天路滑,只在隐蔽容易滑倒的地方多点几盏灯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