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支离笑此身(2 / 2)

后宫甄嬛传 流潋紫 13634 字 11个月前

贞贵嫔面色如纸,摇摇欲坠,勉强支撑着道:“我知道,”

我点头,“你明白就好,”

心下犹自胆寒,若予沛染上天花,襁褓小儿自然难以治愈,我更会因毒害皇嗣赔上身家性命,不止是我,连玉姚、玉娆、哥哥和父母俱不能保全,一旦如此,甄家满门株连不止,予涵和灵犀也成了无可依靠之人,我越想越恨,好个一箭三雕之计,

不到半炷香时分,温实初与卫临已急急赶來,两人拿起衣裳细看片刻,对视一眼,俱是神色一凛,我见他二人如此,心下更是明白,温实初与卫临忙不迭唤进宫女拿热水浣手,躬身道:“不知这衣裳从何而來,”

我哑然苦笑,“从我手中选出转至内务府保管,若今日不是我恰恰在此,恐怕这件衣裳迟早要穿到二皇子身上酿成大祸,”

贞贵嫔半晌不语,此刻恍若自言自语一般,低低道:“这样巧,”

我未及听清,温实初眉头一皱,骤然想起一事,问道:“娘娘方才与贞贵嫔翻过衣裳之后可曾立刻用热水与烈酒浣手,”

我“呀”地一声,只觉掌心发凉,惶然失声道:“沒有,”

温实初脸上骤然失去所有血色,一个箭步上前,翻过我的手,眉目间有难掩的惊惶忧惧,低喝道:“你糊涂,虽则成人不易染上天花,但你体质向來虚寒,一旦染上可怎么好,怎会忘了要及时浣手,”对嫔妃呼喝乃是大不敬,温实初一时情急也忘了规矩,然而语中关切之情大盛,槿汐不觉微微侧目,

我心下感激,然而亦深觉不妥,忙抽手拢于袖中,一旁卫临忙吩咐了服侍在侧的斐雯将烈酒倒入水中,道:“请两位娘娘即刻浣手,等下再服些避邪气侵体的药物以保万全,”

如此一番,斐雯在旁小心服侍,一切妥帖,她原是我宫中殿外伺候的宫女,本不近身服侍,今日因她去请了温实初与卫临來,一时并未退出,此刻她只低头做事,似一径把周遭之事充耳不闻,我暗暗惊异,深觉前番之事委屈了她,且看眼前倒是可以**之人,

槿汐见斐雯出去倒水,垂手低声道:“宫中许久未见天花,此刻突然出现,显见此事意在图谋害二皇子,不可轻轻揭过不提,昨日既从娘娘手上出去时还无妨,那么只往内务府去查就是,”

我轻轻“嗯”一声,只见卫临用夹子夹了那小衣放在盘子里,叫用布捂住口鼻的宫女端了,我看了槿汐一眼,嘱咐道:“别走了风声打草惊蛇,”槿汐会意,旋即领了捧着小衣满面惶恐的宫女出去,自去查问不提,

槿汐承尚宫之职,为人精干心细,我自不担心,温实初命宫女浓浓煎了一剂药看我们喝下,方才安心离去,

如此一番波折,贞贵嫔早惊得面如土色,双手颤颤不已,我扶着她勉强坐下,强自按捺住心神,温言道:“妹妹放心,我自会查问清楚,给妹妹一个交代,”

她右手扶着床沿,左手按在心口,嘴唇微微发紫,几绺鬓发散乱在耳边,一双清莹妙目中唯有深深的恐惧,“沛儿,”她倏然站起急急唤进乳母,从尚不知何事的乳母手中一把抱过熟睡的予沛,牢牢拢在胸前,仿佛是世间至宝一般,

我忙打发了乳母出去,小心在她身边坐下,“妹妹别怕,”

她嘴唇微动,一滴清泪缓缓落下,“谁要害我的孩子,”她急怒攻心,悲痛道:“她已经有了皇上的宠爱,迟早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要我儿的性命,”

我心下思忖,徐徐道:“荣选侍虽得恩宠,却未必敢毒害妹妹的孩子,”

她摇头,容色凄楚而怨愤,“姐姐不知,今日在上林苑中相见,赤芍向我说起空翠殿清幽,她愿舍拥翠阁而居空翠殿,问我肯否相让,”

我心中暗怒,不觉作色道:“她竟敢如此无礼,怎么小小选侍也巴望起贵嫔之位了么,”

贞贵嫔双唇紧抿,环视空翠殿道:“姐姐有所不知,空翠殿原不名空翠,而叫红蕊堂,空翠之名乃是皇上第一次驾临时所取,嫌红蕊太俗,取其空翠生静,以此比我唯一可取之处,”说到此处,她不觉面颊生晕,含了几分小儿女之态,

想必当日初初长成之时,玄凌与她也有旖旎情态吧,我嫣然含笑,“妹妹的确静若秋水,叫人望则心宁,可若说这是妹妹唯一可取之处,妹妹却是妄自菲薄了,”

“空翠殿是皇上待我有情之证,她竟如此得陇望蜀,连空翠殿也要占了去,我和皇上只有这一个皇子,难免她也不肯放过,”她轻叹一声,“姐姐不知道,赤芍心性高傲,争强好胜,全不似寻常宫婢一般,”

一早之事如此,难免她作此揣测,我心下虽动,却也不深以为然,宫中嫉妒贞贵嫔得子之人不少,未必只有一个荣赤芍而已,于是道:“妹妹生下二殿下本就不容易,如今眼红的人更多,与其自怨自艾,我劝妹妹还是打起全副精神好好护养二殿下长成才是,”

贞贵嫔泪眼婆娑,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片刻,迟疑道:“娘娘不会害我吧,”

我心下一惊,“妹妹疑我,”

她忙拭了泪,放软了声音,“燕宜不敢,”她忙拉住我的手,恳切道,“燕宜伤心糊涂了,不免风声鹤唳,冒犯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我心中一沉,面上却也不肯露出分毫,拉过她的手道:“为人母者岂有不担心自己孩子的,不怪妹妹疑心,”我凝神肃然,“我只告诉妹妹一句,昔日我也可多一子,只因误信小人,四个月的身孕生生被人打落,我是尝过丧子之痛的人,己所不欲,又怎会加诸于妹妹,”

贞贵嫔颇显愧悔不忍之态,垂首低低道:“叫姐姐提起伤心事,确是妹妹之过,”

袖中的暖炉渐渐凉了,光滑的炉身腻在掌心里是冰凉的坚冷,又光滑得叫人难以捉摸,我轻轻一笑,“既是伤心事,那么提不提起又有什么区别,”我起身道,“妹妹须得自己身子强健,才能护住身边的人,切记切记,”说罢告辞而去不提,

我心中不痛快,又不愿即刻回宫叫玉姚、玉娆担心揣测,便吩咐往敬妃宫中去,行至半路,却见斜刺里缓缓走出一位女子,身形瘦削如风中断柳,低头屈膝下去,“淑妃娘娘金安,”那女子语音嘶哑如裂帛一般,说话时显见十分吃力,我一时听不出是谁,只道:“抬起头來,”

那女子倏然抬首,唇角含了一丝似笑非笑之意,幽幽道:“数月不见,姐姐便不记得陵容了么,”

她头上斜簪一枚累丝珠钗,沉沉坠落耳边,几点白银宝蓝点翠珠花,穿一身半新不旧的桃红撒花风毛窄裉袄,翠蓝马面裙,赭黄镶白绸竹叶立领长褂子,颜色虽鲜亮娇艳,奈何半旧的衣裳早失了衣料柔软的光泽,更兼一种洗旧了的水色,灰蒙蒙的黯淡,细细留心去,领口袖口皆有几缕抽丝的痕迹,更觉黯然颓丧,

我怡然一笑,“倒不是认不得,只是奇怪怎么才到十月里,妹妹就穿上风毛衣裳了,想必妹妹身子单弱,心寒犹胜天寒了,”

安陵容不以为侮,唇边一朵淡薄的笑意似顶着料峭而开的娇弱迎春,“陵容见惯世态炎凉,倒习惯了人心轻贱,景春殿无炭阴寒,陵容不求他人施舍,只自求保暖而已,”

“是么,”我并不看她,只注目近旁一株缠着参天古树的碧绿青藤,“贵嫔看这青藤费力缠树,只为攀缘依附以保自身,藤树好歹相依相助多年,怎么一时竟能抛开不顾,”我微微一笑,“梁多瑞这个内务府总管怎么当差的,好歹妹妹也是贵嫔,不过暂时静养罢了,”

陵容轻轻一哂,“皇后身子不好,想必无暇顾及,”

“的确如此,如今荣选侍很得皇上的喜欢,她出身侍女定能把皇上服侍得无微不至,皇后也可好整以暇,将养凤体,”我恍似想起一事,“话说皇上令贵嫔静养避事,以免招惹是非,怎么贵嫔倒出來了,”

陵容淡淡瞟我一眼,含笑趋近我面前,机锋立显,“旁人嫌我不祥,姐姐却是清楚得很我究竟是否不祥、哪里不祥,”

她靠近时有幽香盈盈,我本能地屏住呼吸,拒绝嗅到她身上任何一丝气味,举起绢子抵在鼻尖,冷笑道:“本宫不过道一句闲话,贵嫔怎道起自己是不祥之身,这般自轻自贱真叫本宫伤心,且既然不便出门,还装了这么多心思在心里,贵嫔今日如此境地,安知不是素日操心太过,”

“姐姐本知我是轻贱之人,世上的贵人多,难免都将我瞧得更轻贱了,陵容只能自强而已,”

“自强当然好,谁说女儿家都必得弱质纤纤,”我看向她的目光有难以抑制的阴冷,“只别错用了心机枉送了性命就好,人心不足机关算尽,往往过分自强便成了自戕,”

“那也是,”陵容的声音似沙沙的刀片刮在光洁的肌肤上,唇红齿白间有彻骨的森冷,却以柔婉的语气缓缓道來,“如今宫里论谁强得过姐姐呢,也沒有比陵容更无用无依的人了,”陵容细细打量着我,目光贪婪逡巡在我身上,似要噬人一般阴郁,不过瞬间,她蓦然妩媚一笑,“姐姐是最有福之人,陵容即便不祥,只要沾染了姐姐的福气也能化险为夷,有了姐姐,我还怕什么,”

心底的厌憎翻涌如潮,我极力克制着一字一字道:“借妹妹吉言,本宫自然记得妹妹对本宫是何等姐妹情深,必然滴水之情涌泉相报,绝不辜负,”

陵容盈盈一拜,无比恭顺,“妹妹也是如此,”说罢悄然转身,迅疾淹沒于繁丽胜春的如画秋色之中,

浣碧从我身后悄悄掩出,望着安陵容的背影用力啐了一口,旋即快意道:“听她说话的声音,这把嗓子真是废了,”

心底漫生出一丝痛快的意味,我轻轻道:“胡昭仪果然雷厉风行,”

浣碧点点头,目光中杀机顿现,向我比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我何尝不想,然而……我轻轻摇了摇头,

浣碧急切道:“小姐,她此刻已然失宠,正好无声无息地了结了她,”她清亮的眸中精光一轮,“或者,投毒,”

镂着“嫦娥奔月”的缠臂金环环而上盘旋在手臂,仿佛一道道黄金枷锁牢牢扣住我的生命,深秋的阳光犹有几丝暖意,蓬勃灿烂地洒落下來,拂落人一身明丽的光影,我抬头望着辽阔天际自由飞过的白鸽,忽而轻轻笑出了声音,“在这宫里,死是最好的解脱,她深受皇宠多年又性子要强,如今她失宠受辱,当真比死还叫她难受百倍,”我停一停,“我要她死自然易如反掌,只是我新封淑妃,旁人必然视我如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不到根基稳固之时,轻易出手只会落人把柄,”

浣碧了然,阴冷一笑,婉声道:“奴婢明白了,咱们再忍她一时,奴婢一定知会各宫娘娘小主好好关怀安贵嫔,”

我心底压抑多年的冷毒瞬间迸发出來,“她专宠那些年多少人恨毒了她,何用你再去挑唆,她们恨不得个个都去踹上一脚才好,咱们只冷眼旁观就是,”

在敬妃处待到了入夜时分才回柔仪殿,我不再强求胧月至柔仪殿居住,只常常和敬妃陪在旁边看她玩耍,她待我亦稍稍亲近了些,甫进宫门,便见槿汐领着宫人们候在门外,亲自扶了我进去,又奉上一盏“绿腊云雾”,温言道:“泡了三遍才出色,娘娘尝尝可还合心意,”

我抿了一口略略点头,只捧着茶盏不出声,浣碧会意,领了人下去,只留槿汐在身边伺候,我扬一扬眉,槿汐低声道:“内务府管理这批衣裳的宫女茉儿吊死在自己房里,她曾是伺候贞贵嫔的侍女,贞贵嫔刚有孕时手腕上长了个痈疮,茉儿说马齿苋煮粥能消疮,便自作主张煮了给贞贵嫔,幸好卫太医看见了,说马齿苋性寒滑,能入血破瘀,有滑胎之害,尤其是刚怀孕之时断不能服食,又见贞贵嫔的甜食中有麦芽糖,女子有胎妊者不宜多服大麦芽,贞贵嫔念她无知也不重责,只打发了出去,”

“你疑心茉儿怀恨在心报复贞贵嫔,”

槿汐道:“那是内务府的定论,茉儿从未出宫,哪里能寻來天花痘毒,奴婢怀疑此女早被人收买,伺机加害贞贵嫔,如今被人灭口,來个死无对证,”

我捻着手中的碧玺珠串,默默寻思片刻,黯然道:“贞贵嫔敏感多思,只怕此刻已经疑心我了,”

槿汐默然点头,“从前贞贵嫔沒有孩子,如今二皇子和咱们皇子一般大,只怕日后……”

贞贵嫔是如许清新脱俗的女子,可与之惺惺相惜,若真有为皇位而反目的一天……我怆然一叹,念及当初陵容寄居甄府,一同初入宫闱的种种,心下更生无尽感慨,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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