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添酒回灯重开宴,稀稀落落有人向徐婕妤道喜过后,都有些索然无味的感觉,玄凌身边再添新宠,任谁也不乐见,为增气氛也为减尴尬,玄凌便叫乐姬再择新曲來唱,早先开席时安陵容已清歌一曲,此刻滟贵人依依站起,道:“今日宫中众位姊妹都在,想也听腻了乐坊的曲子,臣妾逞能,虽不及安贵嫔天籁之音,也愿以一曲博得雅兴,”
玄凌微笑看她,“你在朕身边近年,从未听你唱过一曲,,今日倒是难得听你开金嗓了,”
叶澜依妩媚一笑,丹凤明眸中水波盈动,恰如冰雪初融,春光明媚,道:“唱的好不过是助兴,唱的不好只当是逗趣罢了,臣妾献丑,”她从來清冷,今日一笑明艳如此,虽然众人不服她出身寒微而得盛宠,却也个个明白,以她的姿容日日与群兽为伍真当是可惜了,
她起身立于正殿中央,舒广袖,敛姿容,似一株芭蕉舒展有情,盈盈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1)
其实陵容的歌声已是后宫一绝,加之这些年來刻意为之,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有安陵容的歌声珠玉在前,除非纯元皇后在世,更无出其上者,更遑论一个从不修行歌艺的叶澜依了,然而细细品味,陵容的歌声虽然得益于精巧,却也失于精巧,过分注重在技巧和模仿上,早已失去了早年的那种真味,而叶澜依不过随口吟唱,却贵在天真烂漫,情深意挚,那种越女对着王子倾吐心声的思慕之情,那种在你面前你却尚不了解我的情意的踌躇与忧伤,在歌声中似肆意流淌的河水,忧伤蜿蜒,
一时间在重华殿中都默默不已,只在她悠悠反复歌吟不绝的末句中心心念念回味着一句“心悦君兮君不知”,
忽然从心底生出一股安慰之情,至少,我比《越人歌》中的越女幸运许多了,无论如何,我所悦的那人是知道我的心思的,就如我也一样明白他,这样想着,微一抬头,却见玄清亦目光盈然望向我这里,心底更是一暖,
然而心下亦觉得不妥,才要示意他,却见叶澜依歌声已毕,“啪啪”击掌两下,闻得殿外鸟鸣声声脆玲,乍然飞进一群彩羽鹦鹉來,一只金羽的停在了玄凌手臂上,一只白羽红喙地停在了玄清肩上,
玄凌兴致勃然,笑道:“很有心思,小东西们也**得机灵,”
滟贵人微微一笑,眼波悠悠望过各人的面庞,旁人不知如何,我被她盈盈眼波所及,只觉遍体似被温软恬和的春水弥漫过,骤然洋洋一暖,她向來神色冷淡,如今神色这般温柔,倒叫人意外,她的声音清凌若破冰之水,“臣妾歌艺不精,只好在这些旁门左道上用些心思,”
安陵容温然一笑,娓娓道:“这正是滟妹妹所长,也很能讨皇上喜欢,我们都不如妹妹有心,”
胡昭仪低低一笑,耳上的嵌明玉蝶恋花坠子便晃得花枝乱颤,“安贵嫔的意思说滟贵人本是驯兽女出身,寒微之人最擅长弄些本色的奇技淫巧來讨好皇上,”
吕昭容最是心直口快,“嗤”地笑了一声脱口道:“奇技淫巧啊,安贵嫔未必是有心这样说的,若说到寒微出身,难道安贵嫔是大家闺秀么,一样的人罢了,安贵嫔若有心说这话,岂非自己打自己嘴巴了,”
胡昭仪伶俐的眼珠如黑水银般滴溜一转,已经唇角含了盈盈春色,拖长了语调道:“是呢,,安贵嫔老父已是知府,她又是表哥口中的‘礼义之人’,怎会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呢,”
话音一落,底下几个胆子大的嫔妃已经吃吃笑了起來,安陵容自知失言,又碍着胡昭仪的身份,一时粉面涨得如鸽血红的红宝石,紧抿着唇不说话,敬妃只作沒听见,哄着胧月抱了个大橙子玩,我冷眼旁观,掰着白玉盘里一个金黄的佛手,只作与眉庄赏玩佛手,
皇后略略看不过眼,轻咳了一声,颇有责怪之意,道:“昭仪别失了分寸,”
胡昭仪眉眼一扬,咯咯轻笑道:“皇后表姐不要动气么,一家子聚在一起难免逗个乐子,何况这出身不出身的也不是我先说的呀,”说罢只拿眼瞧着安陵容,
安陵容愈加窘迫,脸上不由一阵红一阵白,身子有些软软地发颤,泪水含在眼眶中,几乎含不住要落下來,皇后只淡淡温言道:“安贵嫔素來谨慎温和,未必是有心之语,蕴蓉你也是什么话都要心里过一过的人,”
胡昭仪明眸皓齿,一副宜喜宜嗔的桃花面在殿中明光锦绣之下愈加娇俏秾艳,眸光娇嫩得似能滴出水來,她软绵绵道:“表哥听听,皇后的意思是有人说话做事无心,倒被有心的人利用去了呢,”
玄凌的手指摩娑着手中光滑如璧的青玉酒杯,杯中的“玫瑰醉”如一盏上好的纯粹胭脂,他的目光有些散漫,似在聆听亦似无心,突然“嗤”地一笑,缓缓道:“好好地谁会有心动这些心思,”他看一眼吕昭容身后的宫女道:“昭容喝醉了说话不知轻重,你扶着你家主子下去休息罢,”
玄凌轻轻一语,便把事情推在了一向心直口快的吕昭容身上,胡昭仪微微惊愕,很快从容了下來,若无其事地撇了撇嘴,吕昭容纵然不忿,少不得忍了下來,由着身边的侍女搀了下去,
端妃黯然摇了摇头,啜饮了一口桂花酒,她却是从不喝酒的人呢,安陵容满面绯红,楚楚动人地谢恩,“种种纷端因臣妾而起,是臣妾太不谨言慎行了,”
玄凌因对她情分日淡,不过淡淡安慰了两句,便道:“你向來饮酒身子便不爽快,早些退下吧,”
我与陵容相识已久,知她酒量甚好,并非玄凌所说,如此这般,分明是嫌她在眼前了,安陵容面色微微紫涨,屈膝福道:“多谢皇上关怀,”她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对玄凌感激不尽,
胡昭仪见她起身,微微一笑,娇嗔道:“安贵嫔大是不祥,一说话便起纷端,今日好日子,皇上原不该要她來,”
玄凌微微蹙眉,旋即笑道:“眼下宫中再无人歌声能及得上她,,从此宫中夜宴,朕叫她唱一曲便回去吧,”
胡昭仪道:“再好的歌喉也有听腻的时候,现放着滟贵人呢,”她停一停,“皇上忘了徐婕妤和沈淑媛的例了吗,好不好地冲撞了胎气,”
玄凌微一思忖,目光在眉庄与燕宜小腹上逗留,道:“也罢,从此便叫她在景春殿里吧,无事也不必出來了,”
胡昭仪出身高贵,从不将陵容放在眼中,此刻陵容尚未出殿,她也并不避忌,照旧扬声说出此番话來,陵容身形微微一颤,并不转过脸來,只恍若未闻,依旧安安静静走出殿去,一众妃嫔对陵容得宠数年早已不忿,今日见她如此被当众折辱,又闻得如此,十停中倒有九停人暗暗称愿,
倒是引起纷端的滟贵人在一旁安之若素,充耳不闻,或许是我多心,只觉得她有意无意把目光拂过我的脸庞,
胡昭仪因陵容之辱微有得色,吩咐身边侍女再斟上葡萄美酒,红滟滟的酒汁愈发衬得她杏眼桃腮,眉目如画,眉庄在她近旁,仿若无意地轻轻唏嘘了一句,“话说回來,安贵嫔这副嗓子,莫说是皇上,我偶尔想起來也念念不忘呢,新欢虽好,到底旧爱也不能忘,何况安贵嫔如此声似天籁,”
胡昭仪双手用力一握,旋即松开,若无其事地哼了一声,再无旁话,
我微一转头,见徐婕妤面色青白如霜冻一般,胭脂也似浮在面颊上一般,我暗暗觉着不好,知道她是为方才赤芍之事烦心,遂微笑向玄凌道:“说到酒醉,臣妾倒听说徐婕妤宫里有一味解酒的好方子,不如请婕妤着人送去吕昭容宫里为她醒一醒酒也好,”
玄凌淡淡道:“婕妤看过的书多,不拘有什么好古方子在,着人去拿來就是,”
徐婕妤微微失神,此刻正好借着由头下台,“那方子是臣妾自己收着的,旁人怕找不到,还是臣妾亲自去一趟吧,”
玄凌点一点头,温然道:“也好,你即将临盆,不宜在席上坐太久,先退下吧,”说着叫桔梗好生搀着下去,李长见有两位妃嫔退席,不由低低道:“皇上今儿还不曾翻牌子呢,不知意下如何,”
皇后笑语如花,善解人意,“李长你的差事真是越当越糊涂了,今日是荣更衣的喜日子,自然是去拥翠阁了,”皇后衷心祝祷,“但愿荣更衣能和她旧日的小主徐婕妤一般有福,能早日为皇上怀上龙胎就好了,”
徐婕妤本以走至殿门,皇后此话说得朗朗,她的背影轻轻一颤,似风中飘零的一片落叶,脚步几乎有些不稳,,
我心下凄微,愈加担心徐婕妤,玄凌不曾留意,只含笑道:“皇后贤惠,着实费心了,”
皇后注视着徐婕妤离去的背影,微微摇头道:“徐婕妤虽然聪敏却有些钻牛角尖,今晚不免失仪,其实皇上对徐婕妤已是十分爱宠,她又将诞下皇嗣,还有什么不足呢,”
玄凌若有所思,口中道:“徐婕妤倒不像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