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左手握住我的手。右手执笔一笔一划在那红笺上写:
玄清 甄嬛
终身所约。永结为好。
仿佛刻在纸上。笔力似要穿透纸背。每一个字都看得那样清楚。又像是都沒有看清楚。身上绵绵的软。我心怀激荡。像是极幼的时候爹爹带我去观潮。钱塘潮水汹涌如万马奔腾滚滚而來。说不出的震动欢喜。眼中渗出泪來。心中隐隐漾起悲意。
我遮住他的手。垂泪道:“我是你皇兄遗弃的人。也是罪妇。前途尚未可知。你何需如此。”
玄清揽我入怀。绛纱单袍的袖子徐徐擦着我的佛衣和垂发。我的眼泪落在他的袍上。倏忽便被吸得无影无踪。只觉热热的一抹。更像是他隔着衣料的皮肤的温度。
“即便前途未卜。这也是我最真切的心意。”他语带哽咽:“嬛儿。这世间。我只要你。”
我默然。无声无息的笑出來。双手攀上他的脖颈。牢牢的看着他眸中我的身影。玄清亦不做声。目光凝在我脸上。双瞳黑若深潭。不见底。唯见我的身影。融融地漾出暖意。他只紧紧把我拥在怀里。禅房外是开得如云锦样繁盛的桃花。粉红芳菲凝霞敷锦。春深似海。我的脸紧贴着他的肩胛。他的手臂越來越用力。紧紧拥抱着我。那样紧。胸口的骨头一根根地挤得生疼。就像是此生此世再不能这样在一起。痛楚之中。我犹觉得欢喜。
那样欢喜。漫天匝地。满目皆是那泥金双鸳鸯……交颈相偎……不负春光……红罗并蒂莲花……花瓣繁复。一层一层脱落……雪白的蕊。白的似羊脂玉的身体……铜帐钩落。白绫水墨字画的床帐被风吹得微微翻起……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粉红的桃花被春风吹落。纷纷扬扬似一场暴疾的花雨……纤秀莹白的足尖笔直地伸挺着。几乎耐不住帐内的春暖。盛开着。就像春风中带着无数轻微颤抖的柳枝……男人沉重而芬芳的呼吸……我仰头看见桌上的供着的白玉观音像。垂目不语。她亦不语……床头的伽楠木佛珠僵死如蛇。我一闭眼。挥手把它撩下床。骨碌碌散了满地的响。
……
我蹑手蹑脚整理好衣衫。玄清他双目轻瞑。呼吸均匀。仿佛还在熟睡中。宁和地安睡。我坐在妆台前。打开久已尘封的织锦多格梳妆盒。晶莹闪烁的珠翠玉钿被我闲闲安置了这样久。再次打开见到时。在这样的心怀下。那光华灿烂的耀目也不刺眼了。盒中所有。尽是我入宫时的陪嫁。又悉数带了出來。宫中多年玄凌缩赏赐的珍宝首饰不计其数。全全留在了宫里。连那枚一向钟爱的堑金玫瑰簪子亦搁在了棠梨宫的妆台上。孤零零地闪烁黄金清冷的光泽。
与玄凌。能割舍的。我都尽数割舍了。
缓缓梳妆。精心描绘。很久沒有这样用心。梳一个简单清爽的半翻髻。头上如云青丝蓬松松往后拢起。细致地一束一束挽好。显出一个双髻抱面。头顶椎朵的半翻发式。斜斜簪一支翡翠七金簪子。细细垂下一缕银丝流苏。坠着一颗珠子。簌簌打在鬓角。光润地滑过又滑來。一排十二颗浅浅粉红的珍珠。小手指的大小。排成新月的形状簪在发髻间。螓首轻扬之际。便有濯濯光华闪烁。窗台上供着一束紫兰。芳香清盈。我心下微微一动。随手摘了两三朵束上。簪在髻边。
打开描金彩绘梳妆匣子。取出胭脂水粉。拍成桃花妆。点上唇脂。轻裁漫拢的云鬓下。珊瑚色的红晕染上如玉双颊。似晓霞初凝。再画上涵烟眉。远山藏黛的色泽。明亮如星的双眸。眉眼盈盈。刹那流转出无限情意婉转。我心中也不免感慨。从前的种种萎败凋零。终于全数散去。镜中的人。如同新生。已是容色恬淡。笑生双靥了。
择一身浅紫色的绣花罗襦。绣着浅鹅黄色的繁花茂叶。枝叶葳蕤。细致缠绵。挽一件绣桃叶的玉色轻烟纱“半袖”。月白色的软缎百褶罗裙。在暖风下轻盈地回旋。
这样清爽的颜色。连人心也便得清爽恬静了。
我走到桌前。毛笔柔润地吸满墨汁。提笔续在玄清的字后。“愿琴瑟在御。岁月静好。”仿佛是在梦里。我与玄清。终于有了今日。竟然也能有今日。也算不辜负此生了。
有温柔的声音唤我:“嬛儿。”
我盈盈转身。他含着惊喜道:“你的妆束。”
我含笑望住他。心底又无限的柔情几许。“我从前出宫落饰出家。上回出游上京做寻常女子打扮只是为了方便。权宜而已。而今日因为你。我重新妆饰。再入尘世。”我低头。低低羞涩。“其实因为你。我的心一直也在人世里。”
他眼中有一瞬的晶莹。拥抱无声无息地靠近身來。
我倚在他手臂上。沉浸在巨大如**恣肆的幸福与欣喜之中。我抱着他的手臂。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的手臂上是有刺青。是不是。”
他唇角上扬。带着点邪邪的笑意。轻轻在我耳边道:“你方才不是看见了么。”
我脸色绯红。只管卷起他的袖子。右手手臂上的刺青正是一条铁链。爬满葱茏纠缠的绿色藤蔓和红色血痕。颜色相冲鲜艳。十分夺目。另又一把长剑的图案横亘其下。刺青手法精妙。仿佛有青锐剑气隐隐贯出。
洁白的指尖轻柔抚摸过去。我问:“刺的时候疼不疼。”
“疼”。他笑。“不过忍一忍便好了。”
我的嘴唇吻上他的纹身。含糊道:“为什么要刺这样的图案。有特别的意思么。”
“我的身体里流着摆夷族人的血液。摆夷族的男子成年后都要刺这样纹身。”
“那么……太后并不反对。”毕竟太后是玄清的养母呵。
他淡淡一笑。笑容里有浅淡的不可捉摸的忧色。轻描淡写道:“我不过是个闲散宗室而已。最自在不过。”
他放下衣袖。目光落在桌上的红笺上。“写了什么。”玄清环住我的腰。一手按住那红笺看。轻缓的气息。一点一点暖。拂到耳后。脖中。酥酥麻麻的痒。他的语气坚定如磐石。一字一字漾在耳边回旋:“嬛儿。我必定如你所愿。”
我双目望着窗外开得邪魅般艳盛的桃花。心下泛起黯然:“我知道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终究是不能的。”玄清扳过我的身体。手指一根根放入我的指缝。十指交握在一起。纠缠不尽的切近与缠绵。“你信我。等皇兄渐渐淡忘了你。我便使静岸师太报你病逝。你更名改姓。我们便能永远厮守在一起。”他的眼中温柔如春水。这一世都以为不可能。终于也可能了。我如坠梦中。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隔了那么久。隔了后宫的重檐叠壁。隔着江山万里。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重叠繁沓如前世今生。茫茫然的不真切。这一刻。却那样笃定。像从云间坠下双脚终于踏到土地。
他的声音如同梦呓:“嬛儿。那一日温仪生辰。你还记不记得。你赤足立在泉里。像一只小白狐……”我嗯了一声。他沒有说下去。我怎会不记得。那一日的初遇。
我轻笑道:“那日的你无礼至极。十足一个轻薄浪子。”
他微笑道:“你赤足戏水时那样娇俏可爱。可是板起脸生气的样子拒人于千里。我在想。怎么有这么无趣的女子。”他静静看着我道:“可是一转身我踏进殿里。却见你吹白玉笛。作《惊鸿舞》。才晓得这世间真有人能翩若惊鸿。”
我轻轻一哂。用手指羞他道:“哪里有这样夸人的。一下是白狐一下是惊鸿。也不害臊。”踮起脚去咬他的耳垂。含糊道:“
他的眉毛轻扬。道:“嬛儿。你难道不晓得我。”
我闭上眼睛。低低叹息道:“我晓得。”
这世间唯有他最懂得我。我也最晓得他。只是目下。我不愿去想。不舍得松出分毫意志与情思去想。
我轻轻挣开他的怀抱。抽出一根他的头发拔下。他微微吃痛。奇道:“做什么。”我松开散乱的发髻。抬手拔下一根长发。照着窗下的日光把两根发丝绞绕在一起。玄清立时明白我的用意。双目炯炯燃炙如火。眼角隐隐溢出泪光。“你我夫妇永结同心。”我含笑不语。脸上渐次滚烫起來。
玄清的吻伴着灼热的呼吸细细密密的落下來。
(1)、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宋人的笔记和明人周楫的拟话本《西湖二集》里均有记载此典故。吴王妃每年以寒食节必归临安。钱鏐甚为想念。一年春天王妃未归。至春色将老。陌上花已发。钱鏐写信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清代学者王士祯曾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二语艳称千古。”后來还被里人编成山歌。就名《陌上花》。在民间广为传唱。
(2)、出自宋代王观《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王观。字通叟。如皋(今属江苏)人。全诗为:“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这是一首送别词。感情真挚。语言浅易。以新巧的构思和轻快的笔调。表达了送别惜春这一主題。诗歌上阕以眼波和眉峰來比喻水和山。灵动传神。下阕送别惜春。寄予着对友人的深深祝福。语言俏皮。媚而不俗。在送别词作中独领风骚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