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长河漫漫无尽。他与我泛舟河上。停了船桨。任小舟自行漂泊。甘露寺的钟声悠悠回荡在遥远的天际。隔得那样远。梵音入耳。也成了余音袅袅悠悠、缠绵如丝。天际辽阔无尽。满天无数繁星倾倒在河中。颗颗明亮如碎钻。青青水草摇曳水中。有郁郁的河水蓬勃的气息。桨停舟止。如泛舟璀璨银河之间。迢迢不止。他牢牢执着我的手。我安静伏于他膝上。因是带发修行。长长的头发随意散着。半点妆饰也无。他简洁的衣衫有穿旧了的料子才有的柔软伏贴的质感。紧紧贴在我的皮肤上。
只是这样安静相对。
他的声音如三月檐间的风铃。闻风泠泠轻响。轻淡而悦耳。头发散碎地被风吹进眼中。我一次次拨开。他轻声笑道:“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
我慵懒地侧一侧头。婉转接口道:“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我仰头看他。“哧”一声轻笑出來。他下巴有新刮过的青郁的色泽。像清晨日出之前那抹微亮的晨光。
他的笑清朗而愉悦。拢我于他怀中。手指怜惜地穿过我的如流波一般微有光泽的青丝。道:“难怪世间女子都这样珍视头发。青丝满头。亦是情思满头。”
我一时调皮心起。用力拽下他额前一根头发。拔的突然。他“哎呦”一声。痛得皱了皱眉。道:“什么。”
我一笑对之。道:“你方才不是说青丝满头亦是情思满头么。清郎青丝这样多。我便帮你拔去些烦恼情思。让你少少烦恼一些。不好么。”
他大声笑。曲了两指來夹我的鼻子。小舟太小。我躲亦无处可躲。只得被他夹了一下鼻子才算完。他道:“谁说情思烦恼了。你便把我头发全拔完了。我待你亦是一样。”
我轻轻啐了一口。道:“也不害臊。”话未说完就已笑倒在他怀抱之中。他怀里。永远是这样清洁芬芳的气息。似矜缨淡淡的杜若清新。
他把腰间系着的纱袋解开。把袋中的萤火虫一只只放出來拢在我手心之中。问:“喜欢么。”
美丽的萤火。散发着清凉微蓝的光芒。若寒星点点。我惊喜道:“已经有满天星光。我不敢再多贪心。”
流水的声音湲湲潺潺。温柔得如情人的低语呢喃。我贪恋地看着。终究还是觉得不忍。松开手把萤火虫全放了出來。看它们漫漫散散飞在身边。
我的手一伸。探到他怀中。小小的矜缨便稳稳落在我手心之中。锁绣纳纱的织法。银色流苏。玳瑁料珠。在月色下有柔和的光泽泛起。
想是这些年他保存得悉心完好。矜缨沒有半分旧去的样子。我小心打开。道:“积年旧物了。还这样贴身藏着么。”
他注视矜缨的目光柔和而恳切。道:“虽然是积年旧物。但这些年若沒有它陪在我身边。恐怕我的心也不会这样平静。”矜缨中照例有几片杜若的花瓣。干去的花朵依然有清甜的芬芳。芬芳之中安静放着我的小像。他轻轻道:“山中人兮芳杜若。也唯有杜若这样的花朵。才能匹配你的小像。”
我的手指从红色的小像上轻轻抚过。指间也带了流连的意味。道:“这是我从前的样子了。”
这张小像。我是我刚进宫那年的除夕小允子亲自为我剪的。以作祈福之用。他的手工极好。剪得栩栩如生。
我想起一事。不由好奇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却总忘了。。这小像。你到底是如何得到的。”我想一想。“当日我在倚梅园中遇见的人。并不是你。”
他点头。“自然不是我。”他缓缓道给我听。“当日皇兄离席散心。走到倚梅园中遇见了你。我并不知晓。我只是见他带了酒意离去。又听说是去了倚梅园。因此不放心。才同李长一同赶过去看看。”他的声音略略低微。“倚梅园中的梅花是宫中开得最好的。当年纯元皇后入宫。最得皇兄的珍爱。这倚梅园中数品珍贵的梅花。都是皇兄陪着纯元皇后亲手栽下的。供她冬日赏玩。所以我听说皇兄中途离席去了倚梅园。才不放心亲自过去。”
我微微低头感慨“凡此种种前因。原來都是从纯元皇后而起。”我苦笑。“原來从一开始。我就沒有逃开过她的影子。”
他温和安慰道:“其实你和她。并不是十分相像的。”
我点头。“你只管说吧。”
“到倚梅园时。皇兄已经出來了。只吩咐了李长要尽快在倚梅园中寻出一个宫女來。我便知道。必是出什么事了。当时。也不过一时好奇。见李长扶着皇兄走了。便进倚梅园中看看。我想起。皇兄说那宫女与他隔着花树说过话。我便往花开最盛。积雪下足印最深处去找。便发现了你的小像挂在树枝之上。我便想应该是那宫女留下的。”
我掩唇轻笑。“你在怎知那宫女。也就是后來的妙音余娘子不是小像上之人。你见过妙音娘子么。”
“见过”。他轻笑一声。“我一见。就知道她不是皇兄要找的那个人。”
“小像虽然剪得栩栩如生。但到底不是活人。其实也并不能一眼看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