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的这样周到。我叹息一声。香草美人。是天下多少男子的心愿。
柔软的笔尖饱蘸乌黑的浓墨。我迟疑着。该说怎样的话好呢。说得轻了。他未必肯听得进去。说得重了。我又不忍。亦不肯。
思虑良久。墨汁滑落。落在雪白宣纸上乌黑一点。浣碧在旁道:“小姐想写什么。这张纸污了。我替小姐换一张吧。”
我摇头。“不用。”
提笔一笔一笔落下。我落笔那样轻。仿佛是怕自己微一用力就划破了纸张。还是怕划破了自己支撑着的坚定。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君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我一字一字写完。恍惚自己的力气也用尽了。只觉得头昏眼花。十分难耐。
我勉强稳住思绪。扶着紫檀木桌子稳住自己的身体。紫檀木的桌子生硬。硌得我手心发痛。我道:“咱们的东西不多。你收拾下。咱们明日就回去。”
浣碧担心道:“可小姐的身子撑得住么。”
我颔首:“去告诉温大人。若王爷问起。就说我身子已经好了。不必再留于清凉台休养了。再向他要几副提神的药给我。明日陪咱们回去。”
浣碧指一指桌上的道:“可要打发人送去给王爷么。”
我摆一摆手。口中道:“罢了。王爷这两日该是不会來的。特特送去反而刻意了。随它放在桌上吧。王爷回來自会看见的。”心情激荡。兼之一番劳动。我只觉疲惫。浣碧忙扶我睡下。又换了一把安息香焚上。轻柔在我耳边道:“小姐好好歇息吧。”
我辗转在柔软的被中。强撑着逐渐昏沉的意识。含糊着向浣碧道:“咱们明日就走吧。这里实实是住不得了。”
次日清早起來。天色阴阴欲雨。暗沉得挂满了满天低垂的铅云。采蓝捧了汤药进來供我服用时。见我已经梳妆打扮整齐。只静静坐在妆台前。
她一眼瞥见整理得干净的床铺上放着一个哆罗呢弹花包袱。忙笑道:“怎么好好地收拾起了包袱。是浣碧姑娘要回去几日么。”她向浣碧笑。“姑娘放心回去几日也无大碍的。清凉台上伏侍的人总还是有。姑娘放心就是。”她打量我两眼。微微有些吃惊。又向我笑:“小姐今日起來的可早。奴婢瞧着精神十分的好呢。气色也健旺得多了。”
我用兑了桂花油的刨花水拢一拢微见毛躁的鬓角。道:“不是浣碧一个人要走。是我与她都要回去了。”我含笑欠身。“这些日子來烦劳你与采蘋照顾了。当真是费心。”
采蓝神色一变。忙笑道:“小姐怎么好端端说去这个來了呢。小姐的身子才稍稍见好些。怎么能舟车劳顿地下山回去呢。真是万万不成的。再说。王爷可晓得么。”
我的笑意微微凝滞。“不要紧的。王爷回來就晓得了。”
采蓝连连摆手。“这可怎么成呢。娘子这样说。便是王爷还不晓得。若回來晓得了。纵使王爷性子宽厚。奴婢们也是承受不起的。”她劝道:“不如娘子再歇息两日。身子好些了再回去也不迟。”
我的胸口依旧有些窒闷。然而我早早起來命浣碧为我梳妆。胭脂水粉一样不缺。描绘得精致。又服下一大剂提神的药物。这才掩去了平日的病态。异常地精神奕奕。我指着自己是容色。半开玩笑道:“瞧我的气色。蓝姑娘方才也说很好呢。哪里还有病呢。在清凉台已经叨扰很久了。本就是不请自來的。现在王爷在王府中有几日耽搁。也不能特特地请他回來道别呀。这样太失了礼数了。”我转头看浣碧。“温大人不是说即刻就來呢。怎么还不见人影。”
采蓝闻言大惊。忙问道:“小姐即刻就要走么。怎么这样急呢。也请容奴婢差人去王府禀报王爷一声。再安排了车马送小姐回去才好啊。”
我笑着按住她的手。温言道:“多日來要你和采蘋费心照顾。我是心领了。只是已经安排下了。温大人会亲自來接。再改了日子推委也不好。”我起身。“终究是要一别的。清凉台我或许无缘再來。但蓝姑娘的好意与关怀。我总是记得的。”
我接过她手中的药碗。仰头一气喝下。笑道:“最后一次。还要劳烦你伏侍我喝药。真真过意不去。”我唤浣碧上前來。道:“采蓝照顾咱们一场……”
浣碧客客气气上前拉住采蓝的手。“蓝姑娘照顾咱们主仆这么多时候。别说小姐。我心里也是十分感激的。也请姑娘日后多下山來瞧瞧咱们。小姐身子不好。恐怕就不能多多往清凉台走动了。也请姑娘见谅。”浣碧说话间捋下云丝间的那枚珍珠。合在采蓝手心中。笑道:“我与小姐都是无贵重之物在身的。这枚珍珠是从前小姐的陪嫁之物。如今赏给了我。我转送给姑娘。也请姑娘不要嫌弃才好。”
采蓝连连道:“这可怎么说呢。伏侍小姐和姑娘是应该的。不该受姑娘的赏。”
正推让间。有冷风贯穿而入。回头却见温实初掀了帘子进來。他穿着酱色的丝棉锦袍。暗红色的五蝠团花图案。一进來便渥着手取暖。道:“可收拾整齐了么。外头像要下雪的样子了。赶紧走吧。否则一落雪。山路就越发难走了。”
浣碧抿嘴儿笑道:“才说呢。大人怎么还不來。叫咱们好等。咱们可都收拾好了。就等着大人來了。”
温实初的鼻尖冻得微微发红。我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好笑。温实初关切道:“多穿些衣裳吧。外头可冷呢。”说着抖开怀中一个包袱。取出一件铁锈红羽纱面石青刻丝灰鼠里的披风。兜头兜脸把我裹了起來。他笑吟吟看着我道:“这样铁锈红的颜色穿起來。倒有几分像昭君了。”
浣碧微微皱眉不悦。道:“铁锈红的颜色哪里像昭君了。昭君出塞可是大红披风的。”
我一言不发。也懒怠说话。我其实最不喜欢铁锈红色。总觉得村气。无端显得人的皮肤暗沉沉的。整个人从头到尾都颓败了下來。无精打采。可是温实初总是赞这个颜色沉稳大方。压得住场面。仿佛后來我在玄清送來的画卷上常常看到。眉庄也喜欢穿铁锈红了。只是眉庄穿铁锈红的颜色衣裳。倒真真是沉稳大方。端庄而不失丽色。却比我好看多了。我见温实初鼻子都冻红了。外头又阴阴欲雪。必定是冷的紧了。少不得要穿在身上御寒。哪里还能挑剔颜色式样呢。只得老实穿着。
车外风雪欲來。我与浣碧一同坐在车中。只觉得寒意侵人。阴晦天色之中。我偶然挑起帘子。回望清凉台如斯美景。心中空落。以后终究是无缘再见了。
譬如有些东西。还是仰望更让人容易接受些。
我所不能承受的。能避开的。都一应避开了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