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走得远了,山下有一条大河蜿蜒贯穿而过,水色青青,群山环绕,别有一番开阔风景,有一匹白马正低头在河边嚼着青草,啜饮河水,怡然自得,
我一见之下轻声而笑,“这马必定是王爷的,”
他灿烂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有一点点顽皮的孩子气,道:“娘子如何得知,”
我微笑抚摸着马背,它温驯地舔一舔我的手掌,十分可亲,我含笑道:“因为它那种意态闲闲的样子,与王爷你如出一辙,”我问:“它叫什么名字,”
“御风,”
“是出自《庄子》,”
“是”,玄清大笑,“这匹白马跟随了我六年,把我的坏处学得十足十,”
我弯腰摘下一束青草,喂到白马嘴边,摸着它的耳朵问玄清,“是什么坏处,”
他半带微笑的回答:“你对它好,它便听你的话,”
我想一想,蓦地想起与玄清初见时的情形,他因醉酒而被我冷淡,不觉侧头含笑,“我第一次见到王爷时,待你并不好,”
“至少你叫内监把我扶去休息,并沒有把我一脚踢入池中,”
我折着细细的草茎,柔软的草茎根部,有洁白如玉的恬净颜色,气味新鲜而青涩,我“扑哧”一笑,“其实当日,我是很想这样做的,只不过碍于礼仪身份而已,”我凝神想一想,“这个不算,还有别的坏处么,”
玄清的带一点浅薄的坏笑,眼神明亮,“清与御风都爱慕美人”
他的话语让我神色黯然,我晓得的,在甘露寺的日子里,我的憔悴日渐明显,容色萎黄,发色黯淡,如帘卷西风后的黄花,再无昔日的风姿了,然而玄清看我的目光一如既往,丝毫沒有在意我容颜的萎败,他发觉了我的黯然,凝视着我的双眸,坦荡荡道:“所谓美人,并不以美色为重,若以容貌妍媸來评定美人,实在是浅薄之至了,心慈则貌美,心恶故貌丑,”
我泠然道:“我其实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好人,”
他清朗脸孔上的肯定,如十五六的好月色,清澈照到人心上,投下光亮的影子,“可是,你从未主动去害过任何人,”
玄清始终带着的微笑,如脉脉月光,涓涓清流,融融流淌到我的心上,他迎风而立,虽然只是最简朴不过的青衣,然而比之轻裘膘马、骄行陌上,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五陵少年,更多了几分含蓄恬淡的蕴藉很沉静气度,
我轻轻慨叹道:“我因为不曾主动害人而到此地步,你却因帮我甄家上书而被逐至上京,这一年,到底是我们连累了你,”
他摇头,只把在上京的一年时光置之于一笑,“我如今归來,皇兄依旧待我如初,我也依旧是清河王,并沒有分别,”他洒脱道:“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在上京,譬如当年去蜀中一样,只是游玩罢了,不过借个思过的名头而已,唬人的,”
我十分过意不去,“总是因为我甄家的缘故……”
他抬手制止我的话语,温言道:“你若再说下去,我便不敢说出今日的來意了,”
我微微诧异,道:“王爷请说,”
他从马背上囊袋中取出一卷画轴,道:“两日前我进宫向皇兄谢恩,又拜见了太后,因而见到了一个人,我想你一定很想看看,所以特意画了來,请娘子指教笔法,”
我谦逊之外更有些惊异,如实道:“我并不擅长丹青,何來指教笔法呢,”
他解开画轴上缚着的红绳,画卷徐徐展开,我的神思在一瞬间被画面牢牢吸引住,再移不开半分,画卷上各色秋菊盛开如云霞,菊丛之中,两名衣着华贵的少妇含笑赏菊,左边是一位婷婷而立的宫廷贵妇,她肩披浅紫色纱衫,身着紫绿团花的朱色长裙,体态清颐,发髻如云,斜簪一朵紫红大丽菊,髻前饰翡翠玉簪步摇,垂下串串珍珠流苏,她面庞上淡薄的红晕、柳叶长眉、朱唇隐隐含笑,正是敬妃的模样,她身边立着另一位贵族仕女,身姿略纤,披铁锈红缎衣,上有深白色的菱形花纹,下着乳白色柔绢曳地长裙,髻上只簪一朵红瓣花枝并一支白玉簪子,全身上下统共只用红白两色,分外素雅清丽,不是眉庄又是谁,眉庄怀抱一个小小女婴,指着近旁一只白鹤逗她嬉笑,敬妃反掌拈着一朵大红菊花,目光注视着女婴,引她到自己怀里,二人皆是神情专注,灌注在那女婴身上,无限怜爱,而那女婴则一身俏丽大红的团锦琢花衣衫,脖子中小小一挂长命金锁,足蹬绣花绿鞋,趴在眉庄肩头,憨态可掬,而望向敬妃的眼神,也十分依恋,
画中人物衣裳简劲,色彩柔丽,极尽工巧之事,画者用心之深,可见一斑,
有热泪夺眶而出,温热地弥漫了我的双眼,我因激动而哑声,指着画上女婴道:“这是……”
玄清温然道:“我初见胧月帝姬,便为她画了这幅画像,略尽我这个做皇叔的心意,”
我贪婪地看着画上的胧月,心中大起慈母之情,不觉泪如雨下,沾湿衣襟,须臾,我忽地想起一事,问道:“王爷画这幅画,宫中的人可否知晓,”
他道:“为谨慎起见,清只是把在太后宫中所见之景在回到王府后如实画下,连沈婕妤与敬妃都不曾知晓,”
画上的眉庄与敬妃栩栩如生,宛如就立在眼前,容貌神态无一不鲜活,我的胧月,自然也是样貌如实了,
我的手指轻轻摩娑着画上的胧月,含泪道:“一年时光,胧月已经这样大了,我几乎不认得她,”
玄清亦含笑,“是,孩子总是长得格外快,听闻过几日就是胧月帝姬的周岁生辰,清想娘子是胧月帝姬生母,自然应该长得自己孩子的近况,才能安心,”
他回到京中不过三日,想來琐事繁多,却先就已为我画下胧月的画像,來安慰我这个母亲牵挂不已的心思,我心中感念非常,盈盈福了一福道:“平时偶尔听芳若说起胧月,只字片语总不能详尽晓得她究竟如何,王爷此画,胜过旁人对胧月千言万语的描述,我在此深深谢过王爷厚意,”
我所有的感激与感动,他只以浅淡一语解之,“清十分喜爱胧月,拙笔又还能画上几笔,不若以后每隔两月便画一幅來请娘子品评,不知娘子可愿意,”
我自然是万千欢喜与愿意的,这欢喜与愿意叫我欣喜得连眉毛也飞舞了开來,玄清此举,不啻于如同我看着胧月逐渐成长,叫我这个做母亲的心如何会不安慰,心中亦十分感念玄清的悉心妥帖,他为我所做的种种总不说是为了我,只说为他自己,來免去我或许会生的尴尬和不安,
潺潺的河水在他足边潺涴东去,河面开阔平静,秋來时节,两岸芦花纤秀似女子沒有点染的素颜,银白的花絮蓬蓬松松,扶风起舞,偶尔有芦花飘落水中,也这样潺涴地静静漂去了,大有一种随遇而安之感,倒无落花飘零的凄清,
我与他静静伫立河岸,听水波温吞而活泼的流动,有一种细微不可知的脉脉温情随波而生,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