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磨着找谭青杏问问,走到院里,只听对面屋响起郭寒梅的质问,“青桃青桃,什么都是青桃,奶偏心就罢了,娘怎么事事都向着她,还要我处处忍让她?”
青桃站着没动。
郭寒梅摔了针线篮,线滚得到处都是。
谭青文眉头紧皱,尽管他也不喜欢青桃但听不得郭寒梅这么。
“四妹年纪小,咱做兄嫂的让着她又怎么了,你要无理取闹也不该捎上她。”
邵氏走后,谭青文就提笔写文章,郭寒梅突然倒床上捂着被子痛哭,他嫌吵就提醒她安静点,她哭得愈发大声。
谭青文不想闹笑话,关上门窗,郭寒梅就提青桃。
谭青文道,“你不满意娘你就和娘说,四妹虽然当家,也有不管的事儿。”
他痛恨青桃在小寡妇面前贬低自己是真,但也记着娘总说他们在镇上,想吃什么出门就能买到,而青桃在村里,自己想吃什么都不知道,爹娘不在身边,总是要受冷落和嘲笑的。
有时候想到那些话,他不禁想青桃是不是讨厌他。
他从小待在邵氏身边,吃的好穿的好,嫉妒他,逮到机会使劲抹黑他。
每次那么想,他就觉得青桃不是那么令人憎恶了。
郭寒梅恨恨咬牙,“她有什么不管的啊,钱财她攥着,说不说亲她说了算,分不分家她说了算,什么都是她说了算,她凭什么?”
谭青文理直气壮,“凭咱家她当家。”
提到这个,郭寒梅越是来气。
就因自己没有讨好她,其他亲戚有礼,她娘家什么都没有,得两包糕点还是邱婆子拿出来的,传个话指不定怎么阴阳怪气,否则她爹娘怎么会不来?
郭寒梅坐在床边哭着数落青桃的不是。
谭青文听不下去,拉开门就走。
看青桃站在院里,脸上满是尴尬,“四妹...”
“郭家的事儿我也不清楚缘由,要不待会我再去问问,大嫂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可以跟我说。”青桃以为郭家的事儿让郭寒梅不痛快了,解释,“送礼的事儿是我做的主,我和娘挣的钱,自然孝顺家里长辈,郭家是大嫂娘家,和我跟娘关系不大...”
没有给平辈亲家送礼的道理。
谭青文回眸瞅了眼泪眼婆娑的郭寒梅,不甚耐烦,“青槐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咱礼数周到是郭家自个儿忙,赖不到你头上。”
谭青文道,“别理你大嫂。”
被她奶和她娘知道也会是这么说的。
郭寒梅对青桃有偏见,什么事儿都怪到青桃身上,不是找茬吗?
青桃没有往屋里走,“等我给四叔补了衣服再说吧。”
谭青杏要绣花,备了各种颜色的线,给青桃线时,她纳闷,“大嫂不在吗?”
郭寒梅也有灰色的线,问郭寒梅比问自己省事多了。
“大嫂在睡觉。”其他事儿青桃没多说,谭青杏也没起疑,毕竟她眼里的郭寒梅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哪儿跟人红脸呢。
晚上煮的面条吃,全家人坐在堂屋,就郭寒梅不在,邱婆子问了两句,谭青文只说郭寒梅午饭吃多了不舒服,歇下了。
谭青杏没有多想,“会不会是怀上了?”
她没嫁人,但女人怀孕是清楚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谭青文。
谭青文脸红,“应该没有吧。”
谭秀才道,“待会请大夫来瞧瞧吧,咱们明天一走,不定啥时候能回来,寒梅不舒服,让大夫抓两副药。”
媳妇跟自己说了让老大进城读书的事,他问青桃家里银钱的情况,决定让老大去府学边上的书塾读书,有自己盯着,老大总不至于没有长进吧。
无论如何,明年院试得下场试试。
这事沈邱婆子也知道,她不认为郭寒梅有了身孕,更多是不高兴。
她问青桃,“城里屋子真住不开?”
邵氏抢话,“娘,咱租的是间小院,两间卧房,青杏来咱们都是挤着睡的。”
谭青杏点头。
邱婆子叹气,“寒梅进门的时间说长不长,咱们每天在地里忙,没有好好跟她聊过,青文一走,她说个贴己话的人都没有了。”
邵氏道,“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青文你好好跟你媳妇说说,别让她胡思乱想。”
“好。”
一顿饭,因为郭寒梅,多少有些扫兴。
等洗漱回屋,邵氏发了通火,谭秀才坐在灯下看书,笑她,“跟青桃待久了,摆架子你是越来越会了,青文媳妇估计舍不得青文,你就甭骂她了。”
邵氏骂也没去郭寒梅屋骂,就坐在桌边,喋喋不休说郭寒梅的不好。
谭秀才说,“这次回去,咱多留意留意周围院子,有合适的再租个,让老大媳妇也进城,他们还年轻,离久了不太好,远的不说,孙子啥时候能有?”
“我见不惯她哭哭啼啼埋怨青桃的嘴脸。”
“她不敢。”谭秀才道,“我们还在呢,她敢给青桃甩脸色。”
听到这话,邵氏才好受些,忍不住跟谭秀才诉苦,“青文没成亲前,咱天天盼着他早日成家,如今真娶了媳妇,瞧瞧又是些什么事,难怪娘总爱骂人...委实没耐心讲道理...”
人多心思就多,心思多就不齐心,与其花时间给每个人讲道理,不如直接骂,骂得大家伙听话就行了。
“好好的怎么扯到娘身上去了?”
“娘要操持全家人的吃喝拉撒,不容易啊。”
“......”
真的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郭寒梅的事儿算让邵氏愈发体谅邱婆子的不容易。
这种心情郭寒梅是不懂的,谭青牛请了大夫给她把脉,她以为邵氏想借她没身孕拿捏自己,心里恨惨了青桃。
送走大夫,谭青文去灶间熬药,青桃听到动静帮忙生火。
“大夫怎么说?”
“说是有点受凉了,没事的。”
谭青文没有做过灶房的活儿,药倒进锅,添多少水完全不知道,还是青桃说差不多了他才停手。
火噼里啪啦燃着,映出青桃秀气的眉眼,不知为何,谭青文又想起小寡妇来。
“四妹...”他想知道,青桃为什么笃定他不会娶小寡妇,他真的是懦弱无能的人吗?
青桃点燃火,往灶眼里添了两根柴,抬头看他。
谭青文摇摇头,“没什么。”
有的事问出口又能改变什么?小寡妇已经嫁了人,而他有自己的娘子,注定跟小寡妇无缘了。
他不说,青桃便不问。
谭青文一时有些尴尬,倒是闻到苦味的谭青武捏着鼻子跨进屋,问青桃能不能给她几文钱。
“你要钱做什么?”
“给梨花买糖。”
青桃:“......”
“四文钱就成。”谭青武竖起四根手指头,青桃问他,“你没钱吗?”
“没有啊。”谭青武掏自己衣兜,“我哪儿来的钱?”
青桃给了他十个铜板,谭青武捡出四个,其余的还给青桃,青桃道,“你拿着吧,我和爹娘不在家,遇到点急事你没钱怎么办?”
谭青武不当回事,“我能有什么急事?”
他就给梨花买点零嘴而已。
想到什么,他接过钱,“那我就收着了?”
青桃点点头,谭青武咧嘴笑了起来,“我就知道四妹你人好,你放心,以后梨花进门,绝对不会和你唱反调的。”
“......”
她真不知道田梨花看上谭青武什么了,摆摆手,“时辰不早了,二哥你早点睡,明天还要起早呢。”
“好。”
灶眼里的火彻底燃起来后,青桃拿了谭广户衣衫,坐在灶台后缝补,谭青文不想回屋看郭寒梅冷脸,就在边上坐着看。
青桃穿针速度不快,但没多久衣服就补好了,谭青文展开衣服,发现看不见针脚线头,不仔细看,连补过都看不出来,他不由得好奇,“四妹,你从哪儿学的?”
“自学成才。”
“......”
平生最怕“自学成才”四个字了,补衣服也就罢了,读书也如此,让人想追赶都不能,他笑笑,“爹总夸你读书厉害,青槐也常说你懂得多,哪怕字丑,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青桃抽抽嘴角,怀疑谭青槐吹牛了。
她会背诗,但不会吟诗作对,她懂文章的意思,但不会写文章。
“青槐乱说的。”青桃道,“我懂的没有爹多。”
谭青文不信,故意挑了两句他不会的文章考她,青桃倒不谦虚,思考一会儿就回答上了。
谭青文瞠目,“这就是天赋吗?”
无师自通。
“......”
青桃没问他此话何意,锅里沸腾后,就抽出柴棍,小火慢慢熬。
苦味弥漫开,郭寒梅穿着袄子走了进来,整个人瞧着病怏怏的,谭青文没有戳穿她,“过会儿就好了,夜里凉,你还是回屋待着吧。”
屋里吵,前院的人听不到,如果在这儿吵,所有人都会惊动。
邱婆子不会给郭寒梅好果子吃。
郭寒梅白着脸笑道,“我身体没什么大碍,你明早就走了还要收拾书籍,这儿我来吧。”
谭青文哪儿敢走。
青桃看着好说话,硬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对他这个亲大哥都不懂嘴下积德,何况郭寒梅这个嫂嫂,他坐着不动,“几本书,明早整理也来得及。”
郭寒梅紧了紧外衫,伸着双手靠近灶膛烤火。
青桃往边上坐了坐。
郭寒梅望着灶膛里的火,低声道,“四妹,白天是我糊涂,你别往心里去。”
谭青文瞪大眼,不敢相信郭寒梅会服软。
青桃似是早料到,脸上并无惊讶,“传话的事是我疏忽,青牛堂哥还问过我,我没想到那岔,大嫂说我是对的,我怎么会往心里去。”
她态度不冷不热,郭寒梅看出些东西来。
比如,青桃确实不满她。
否则不会是这副表情。
她心头讪讪,怀疑青桃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便道,“以后我能去城里找你吗?每次卖绣品都是青杏去的,我也想去布庄瞅瞅,看看流行什么花样,试着绣来卖钱。”
“好。”
这种事青桃素来不会拒绝。
郭寒梅松了口气。
药熬好,她咕噜咕噜灌下肚,青桃收拾锅碗,她积极帮忙,谭青文难以置信。
回屋后,忍不住问郭寒梅,“你不跟四妹怄气了?”
郭寒梅背身躺着,语气含糊,“都是一家人,怄什么气。”
全家人都向着青桃,她真敢使性子甩脸色,邵氏那关不好过,如果邵氏一直不满意,往后她想跟谭青文亲近的机会都没了,为了自己,她也不能跟青桃怄气。
如今谭青杏都巴结青桃,她能比谭青杏好多少?
“你自己想明白就好。”谭青文道,“四妹常说家和万事兴,咱齐心过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有些时候谭青文还是挺佩服青桃的,比如谭青杏从小欺负她,可谭青杏被李氏哄骗分家,青桃还是愿意帮她出谋划策,换了其他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翌日,天不亮院里就传来响动。
青桃在灶间蒸馒头,谭广户杀了两只野兔让青桃带城里吃,邱婆子把亲戚送的鸡蛋装了大半,还装了米和腊肉。
回来花花绿绿的布,走时满当当的粮。
四奶奶熬夜煮了锅豆腐,用筲箕沥干水送过来。
城里物价高,什么都花钱,反正有牛车,能带就多带点。
除了这些,还有新鲜的野菜,青桃年年在田野里挖野菜,亲戚知道她爱吃哪些,昨天吩咐家里孩子挖了许多。
光是折耳根就装了两篮子。
邵氏哭笑不得,“这么多菜,咱得吃到啥时候啊。”
“都是心意,你就收着吧。”邱婆子没想那么多,可劲往牛车上搬,李氏站在鸡笼边,拎着两个儿子胳膊不让他们摸鸡屁股,“你青桃堂姐要走了,还不过去说说好话。”
青阳:“我不去,我要看鸡什么时候下蛋。”
李氏:“......”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人家进城吃香的喝辣的,你们呢?”
青阳反驳,“才不是呢,青桃堂姐很早就起床干活了。”
反手抓着李氏手腕,使劲挣开,嗖的钻进鸡笼,逮住黄灰相间的鸡,手抄过腿,摸到鸡肚子,左右揉两下,嘿嘿笑道,“这鸡半个时辰就下蛋了。”
青田急得拍手,“我要摸,我要摸。”
李氏:“......”
牛车驶出去没多远,青桃听到自家院里传来哭声,谭青武他们几个去学堂读书了,这个时候挨打的也就青田和青阳,她蹙眉,“二婶怎么打堂弟他们了?”
谭青文:“估计他们又钻鸡笼了。”
因为这事,李氏骂也骂过,打也打过,兄弟两就喜欢守着鸡笼看鸡下蛋,哪怕鸡拉屎,两人都能叽叽喳喳讨论半天,李氏气得不行,带他们去地里,两人就刨土抓蛐蛐玩。
有天傍晚回家,两人衣服里兜的全是蛐蛐,给李氏差点吓晕过去。
提到兄弟两李氏就眼眶泛泪,逢人就说青桃坏话,其他孩子有书读,就她儿子没有。
村里人有眼睛,自己会看,说青阳他们年龄太小,去学堂坐不住白白浪费钱。
李氏就跟人家骂。
这些谭青文是听郭寒梅说的,谭青杏也知道,说道,“自打没能当成家,我娘就像变了个人。”
里子面子都不要了。
借的钱至今也没还上,她舅母来问了好几回。得亏青桃提醒,否则那些债恐怕都归到她头上了,至今想想她都心有余悸。
“青桃妹妹,幸好你赢了。”
青桃知道她说的什么事,笑着道,“我运气好。”
“说什么呢?”邵氏问。
两人默契地摇摇头,邵氏好笑,抬手替青桃理了理风吹乱的发丝,“冷不冷?”
“不冷。”
去府城的路走过好几回了,青桃感觉没那么颠簸了,跟邵氏说说话,听谭青文背背书,没什么感觉就到浣衣巷的巷口了。
晚霞褪去,斑驳的院墙在月色下愈发黯淡。
各家小院还没亮灯。
跳下牛车,她竟有些恍惚。
邵氏亦如此,“这趟回家,好像过了几个月没来似的。”
谭秀才唤谭青文搬箩筐,笑道,“这儿冷清清的,没有村里热闹,哪儿就几个月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