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长脸老妇人不明所以地抬头, 见是她,脸上的表情僵住,其他几人纷纷抬头望了过来, 其中有个是谭家族里人,咧着嘴不自在地笑了笑,往旁边挪开半步,唤青桃过去。
石墩是多年前修桥剩下的,算是人们洗衣服必抢之地,夏天人多的时候一个石墩能蹲五六人,这会儿已有四人在了, 青桃就没过去凑热闹, 而是走到朝她招手的牛家媳妇旁边。
牛家靠给人拉货为生,常在村里镇上来回跑,邵氏就是托牛家媳妇捎的信,她似乎也是刚来, 盆里大半衣服没搓洗,待青桃走近就问他青河传话传到了没。
“青河堂弟与我说了,劳烦婶子专程走一趟。”
“劳烦什么啊, 我刚出门就遇到你堂弟们,托他们给你带个话我就没去谭家找你。”
牛家媳妇以做事细心周到而人缘好,本来准备亲自去趟谭家告诉青桃的,无奈家里来了客人忙着做饭抽不开身, 恰逢听到橘子树边有挥杆的声音,走近了看是谭青河便让他和青桃说声。
说着,她挨近青桃,压低声音道,“你牛叔说你娘好像得罪人了, 几个衣着富贵的人背后说你娘坏话。”
青桃倒出盆里的衣服,怔忡了下,“牛叔听到什么了?”
牛家媳妇搓衣服的手停下,哑声道,“讽刺你娘一个乡野农妇性格粗鄙配不上你爹。”
继续搓衣服,“她们说你四弟与人打架斗殴伤了人害怕被问罪偷跑回村躲着,一点担当都没有,皆因你娘没把他教好导致他目中无人无法无天,子不教父之过,她们尽数归咎于你娘身上,仿佛她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恨不得以言语凌迟之,你牛叔素来不爱背后嘀咕别人家的事,这次听不过去和她们争执了起来,回到家还拉着一张脸。”
想到男人愤懑不平的样子牛家媳妇感同身受,牛家田地少,拉货挣的勉强维持家里开销,家里男人想拉远点的货,距离越远得的钱越多,运气好还能得赏钱,于是家里男人常常去镇上转悠,但人家一问他哪儿的回答一句耕田村的人家就找别人去了,只愿相信熟人和熟人介绍的,牛家在清水镇没有门路,得不到人的信任,多亏谭秀才帮忙说话对方看在谭秀才的面子把生意给了他们。
这些年时不时跑一趟外地,挣的钱比在村里多得多。谭家名声有损,牛家生意也会受影响。
乍然听说这事她觉得男人小题大做,邵氏一介无知妇人怎么会拖累谭家名声,哪晓得家里男人呵斥她,“眼皮子浅的,谭秀才是读书人,妻儿名声不好他名声能好到哪儿去?子不教父之过,谭青槐打人逃跑可算家教不严,谭秀才作为一家之主难逃议论。”
牛家媳妇这才发现事情的严重,她问青桃,“你四弟额头的伤真是打人落下的?你别多心婶子没其他意思,你爹是咱十里八村的名人,背后眼中嫉妒他的不少,就怕旁人拿此大做文章抹黑你爹的名声,而且我看你四弟秀气斯文不像会把人往死里打的…”
青桃往盆里装点水,衣服放进去泡着,不紧不慢地说,“青槐没打人,他是被人打了。”
牛家媳妇诧异,“还有这事?”
“婶子知道高山村的赵家不?打青槐的孩子是赵家女嫁去镇上生的。”
牛家媳妇知道高山村赵家,虽然她嫁到耕田村不过十余年但村里的陈年往事她知道得不少,赵家女嫁去镇上穿金戴银是整个赵家的骄傲,他们逢人就爱聊这事,牛家媳妇听了很多,尤其关于赵氏年轻那会迷倒多少男人的事儿。
其中包括谭秀才,十几岁的谭秀才心仪赵氏,有意去赵家提亲,但赵家人瞧不起耕读出身的谭秀才,相较而言更看重清水镇上的商人,据说谭秀才因此郁郁寡欢了好些时日,赵氏出嫁后才振作起精神发奋读书,为此把名字也改了,谭秀才是家里老大,名大户,决心走科举后改新名为秀才---谭秀才。
改名后的谭秀才势如破竹,不费吹灰之力就过了县试府试院试成为十里八村最俊朗的秀才,娶了高山村其貌不扬的邵氏,要知道,邵家和赵家和背靠背的邻居,谭秀才娶邵氏未必没有退而求其次的委屈,就因这个,两人成亲后两村的人暗暗拿邵氏和赵氏比较。
赵氏生得漂亮,婆家又有钱,一辈子衣食无忧,邵氏粗枝大叶但谭秀才是读书人地位崇高胜负难分,直至赵氏相公在她怀孕时意外身亡而那时邵氏生下自己第四个孩子两人论出了输赢,邵氏子嗣多,在镇上有宅子,相公受人尊敬月月有束修,不是商户人家比得上的。
从此赵氏落了下乘,人们也不再说起她,青牛媳妇没想到两人的儿子会成为冤家,她忘了自己打听这事的初衷,问,“他怎么敢打你四弟?”
青桃勾着衣服认真抹皂角,轻声道,“他和青槐是同窗,我爹可怜他们孤儿寡母生活不易平时会帮衬一二,哪晓得他竟是个骄纵无理的,当街抓着我爹双脚要我爹给他买糖吃。”
谭秀才被周荣纠缠很多人看见了的,牛家人随意问问就知,青桃无须隐瞒什么,又道,“我爹觉得他不顾脸面撒泼打滚过分就没给他买,他怀恨在心找青槐撒气,青槐的额头就是他用弹弓打伤的。”
牛家媳妇惊愕,没想到里边还有这些事,秋收后到处帮人进村装粮食拉到其他地方卖,去镇上也是匆忙仓促办完事就走,根本没打听镇上的事情。
“赵氏怎么把儿子养成这副德行,青槐受了伤你娘就没想过找她赔医药费?”
青桃嘴里叹气,“我娘宽厚大度惯了怎么想得到这些,我看青槐伤成这样去面馆要她带周荣上门赔罪,人家高高在上不搭理我,我气不过带青槐回来了。”
那些人说得绘声绘色无非觉得青槐没单独回耕田村住过便能由着她们颠倒黑白,这事不用想也知道是赵氏做的。
青桃道,“牛叔常在街上走,遇着那些胡说八道的可得帮青槐说两句话。”
牛家媳妇笑了,“放心吧,你牛叔向着你们的,今个儿就和那些人吵了几嘴,吵输了闷闷不乐,回家我和他说说,再去镇上吵架保管赢。”
“谢谢婶子。”
“和婶子客气什么啊,当初没有你爹帮忙镇上那些人家也不会信任你牛叔把货给他拉。”牛家媳妇说,“你们看看什么时候搬去镇上,你牛叔要是有空我叫他送你们。”
“不劳烦牛叔了,我们东西不多,背着去镇上就行。”青桃抹好皂角又抓了几下,衣服是谭青槐的,穿了两天,得知谭秀才捎信说镇上的屋子布置好了明天回去他赶紧回房换衣服要她洗,洗了晒干他回镇上那天穿。
青桃翻开容易脏的几个地方搓几下就丢在石墩上拿棒槌捶,旁边以矮婆子为首的几个老妇人像老鼠啃食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青桃洗完衣服拧干水放进盆里走人了,矮婆子叫她,“青桃啊,你大哥读书读得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啊。”青桃装出一副无知样,矮婆子给旁边人挤眼色,端着关心的神色道,“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大哥明年就要考科举了啊。”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青桃眨眨眼,小心盯着脚下的路,几步走到河边的村道上,矮婆子声音大了,“青桃啊,你学精了啊,我看到你监督你大哥追着他跑到后山脚下了。”
青桃右腰夹着盆,双手湿漉漉的滴着水,望着两只脚站进河里的矮婆子,说,“哦,矮婆婆还看到什么了?”
“我能看到什么啊…”矮婆子直起腰,笑眯眯套青桃的话,“人我没见,听到声音了,是从后山小竹林传来的,你大哥是不是在哪儿约了人啊。”
这话一出,河边洗衣服的人通通抬起头。
刚过竹林到河边的郭寒梅顿住了脚步,后边的谭青杏一时不察踩到了她的脚,“大嫂怎么不走了?”
语声未落,顺着郭寒梅的视线看到青桃立在几米远外,嘴角扯了两下,“大嫂,要不咱回家洗吧。”
两套衣服用不了多少水。
郭寒梅没动,直直盯着青桃的脸。矮婆子那话谭青杏听不懂她是懂的,矮婆子暗指谭青文与人私相授受…
她攥紧手,呼吸急促,抓着谭青杏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藏进了竹林,“青杏,河边人多,咱们拿回院里洗吧。”
谭青杏本就不想出门,闻言当然说好,走了两步看郭寒梅目不转睛望着河边,她好奇,“大嫂担心青桃和矮婆子吵起来?”
因为矮婆子语气咄咄逼人要青桃把看到的说出来。
青桃站在小路上,声音仿佛过石的泉水流进每个人心底,“我大哥通宵达旦的读书读得眼睛疼,我让他站在高处眺望远处放松放松眼睛,我收拾屋子后慢了两步,到屋后看到杜家小嫂子带着晨雨捡竹叶,就和杜家小嫂子说了几句话而已。”
青桃性子贞静,见到长辈主动打招呼问好,人前人后从不多话,说起她都是称赞声,她一说,很多人就相信她没有说谎,牛家媳妇最先帮腔,“矮婶子,青桃多大点年纪你就拿这种话问她,换了其他人恐怕直接动手扇巴掌了。”
耕田村扇过矮婆子巴掌的只有青桃奶奶,其他人低头好笑,矮婆子愈发恼怒,“牛家媳妇,谁不知你巴结谭家是为你男人那点生意,嘴上说他是拉货郎,实则和大户人家的车夫有什么两样?伺候畜生给人赶车的下贱命!”
语落,她周围的几个老妇人脸色微变,牛家在耕田村不是大户,但牛家男人人脉广,谁家嫁女说亲都会托他私下打听对方品行,平时有个事儿也是托他们给亲戚捎信带话,矮婆子几句得罪牛家媳妇吃亏的是她们,再不敢和矮婆子凑堆,各自端着盆移去别的石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