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没在意,想着此前条件不好,哪里有什么寿衣?连席子都没有一卷安置呢?所以根本没在乎。
把尸体强行塞进寿衣里,便喊了小伙子们把早已准备好的寿材抬过来,垫上了两层盖面,就将尸体这样放进去了,尤其不讲究。
温四月他们离堂屋远,并没有听到阿贵奶奶骨头被折断的声音,直至此刻听说已经请老太太入棺材里了,温四月夫妻俩才扶着温老头过去瞧。
温四月一眼就瞧见那寿材,本来想说温老头几句的,但是见他因为阿贵奶奶的去世,而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也没再说什么了。
原来阿贵家里条件并不算太好,他家孩子七八个,能挣公分的没几个,还有个没断奶的奶娃娃呢。
所以如何给老太太置办得起寿材?这还是几年前斗地主的时候,一户人家里抬出来的。
当时原本是要给一把火烧掉,但的确是好东西,最终没舍得,温老头也就花了血本给买回来,好叫自己往后老有所归。
这寿材一直放在他房中那墙根地下,上面堆满了杂物,温四月进城之前,还看到呢。
谁曾想如今却在阿贵家了。
自不必多说,必然是爷爷发现阿贵奶奶大限快到了,才给送她的吧?
连自己的棺材都给阿贵奶奶,可见爷爷对阿贵奶奶的情,远比自己所预想的那样深刻多了,这叫温四月也越发担心起温老头。
亲戚朋友们挨个过去瞧,一会儿石灰送来,给填满了棺材,就该给盖上了,等着入土之前再开棺,就有诸多讲究,生肖相冲的,或是外人等,都是不能瞧的。
所以如今温老头红着眼眶,拄着拐杖站在棺材前瞧,温四月也只能陪着。
这一眼瞧了,往后就再没了。
只是不过多会儿,外头就听得有人喊,“石灰送来了。”
于是温老头终究是被从堂屋里请出来了,本村也有负责丧事的班子,眼下已经砍来了竹竿柏树枝,开始在堂屋门口搭建灵堂,五颜六色的纸花扎了上去,不过个把小时,就灵堂就有模有样了。
手写灵牌跟着香纸蜡烛供上桌子,班子里的人瞧了时间,准备凌晨四点二十分钟开始起经。
这乡下没有什么娱乐,除了红白喜事,聚集不了这么多人的,所以这个时候大人们悲伤,孩童们却是最开心的时候。
这个时候大人们都各自忙着,顾不上他们,饿了则等着吃白喜人家的大锅饭,而且还有热闹看,丧事班子的人会穿上唐僧的衣裳,唱唱跳跳的,他们觉得甚是有趣。
还有走什么奈何桥过什么黄泉路,亲戚们一人半截竹竿做拐杖,另一只手捏着一炷香,一个个披麻戴孝跟在念经的先生身后转圈圈或是磕头,长长的一串人,似乎怎么都转不完。
尤其是到了晚上,到处都点着白蜡烛,夜里的乡下可没有这么亮堂过,有的人家煤油灯一个月几乎没点一次,天黑前就吃完饭洗完脚,早早到床上去。
所以也有那顽皮孩子,最是欢快,有的不等蜡烛燃尽,就偷偷给拔回家去。
据温老头说,小时候温四月也干过这样的事情,但是她已经不记得了。
如今温四月也跟着帮忙,又因为桔梗在硫磺厂里请不来假,所以萧漠然也跟着一起才算凑了两个人头。如此将来爷爷走了,也好请阿贵家的人都来帮忙,方能说得过去。
只不过萧漠然是文化人,就在屋子里在丧事班子总管的指导下,写写画画的。
而为了办丧事方便,阿贵家的土墙已经推到了,温老头就坐在土墙外面的地里,这里用稻草铺了许多垫子,中间烧着柴火,供给亲戚朋友们取暖。
温老头就呆呆地坐在那里,目光总是盯着灵堂瞧。大公鸡仍旧坐在他身旁。
温四月知道他心里难过,但人已经去了,她也没办法,只能任由老头子就那样以这样的方便缅怀。
想着过一阵子,他应该就能走出来。
元宵节,刚好是阿贵奶奶的正夜,过了今儿一宿,明天一早就出殡了,地址已经选好了,就是村北头那坡上,阿贵爷爷也是埋在那一片。
只是当时死的时候不准办丧事,他那身份又是地主,所以如今坟头包都瞧不见。
阿贵他今儿还管温四月借钱,想趁机给他奶奶办丧事,给他爷爷也立个像样的墓碑。
温四月本是不同意的,可是温老头一口答应了。
当天忙到晚上十二点左右,温四月也准备摘了袖套回家休息,忽然只觉得一股阴风吹来,下意识地拉紧了衣裳,不由自主地回头朝灵堂里看去。
只是那里一片热闹,丧事班子的人唢呐钵铙响个不停,于是也就没多管,以为是自己才从灶房里出来,吹着这冷风没适应,也就没多管。
累了一天,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回家沾床就睡了,迷迷糊糊的,好像听到公鸡叫起来,甚至还带着扑打翅膀的声音,她一下惊醒,发现萧漠然也醒来了,正在穿鞋子。
“怎么回事?芋头叫什么?”温老头给公鸡取了名字,本来是叫大黄,觉得像是狗的,虽然这芋头每天就像是狗一样寸步不离跟着温老头,但最终还是改名叫芋头。
温四月知道,阿贵奶奶最喜欢吃的就是芋头,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爷爷还真是个痴情种子。
“不知道,别是爷爷出事了。”萧漠然回着这话,一面先出了房间,去瞧老爷子的房门。
却发现房门没别门闩,他一推就开了,芋头正急得上蹿下跳的,而躺在床上的温老头却呼吸平静,明显就是昏睡中。
但也奇怪,他本来也是个眠浅的人,芋头都这么折腾了,连他们夫妻都被吵醒了,温老头却无动于衷,这不禁叫萧漠然心中生出担忧。
恰好这时,温四月来了,却是没管温老头,而是朝萧漠然叮嘱,“你在这屋子里,不要乱走,我去阿贵家。”她刚才一出房间门,就知道问题出现在阿贵家,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发的。
萧漠然见她神情紧张,立即点头,“你小心些。”
温四月将鞋跟拉好,拿着手电筒赶紧往阿贵家去。
她这还没到,就被帮忙守夜的慧慧爹撞了一下。慧慧爹见着是她,连忙好心劝道:“你别去阿贵家里,出事儿了。”
那温四月就更要过去了,老太太这也算是寿寝正终,有什么不满的?不过见慧慧爹担心,便应了声,举着电筒给他照亮,等他下了石阶小路,便继续去阿贵家。
她到阿贵家的时候,原本该热闹的阿贵家里竟然一个人都没了,虽也是烛火通亮,可仍旧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地上还有丧事班子的鼓、铙、唢呐,甚至还有打翻的贡品。
显然是当时发生意外,他们都被吓得不轻,跑得着急。
这时候,只听灵堂里传来一声窸窸窣窣的声音,温四月大步走过去,原来是今晚跪经守夜的阿贵家老三,小子吓得满脸苍白,瘦小的身躯抱作一团躲在角落了里。
被温四月的手电筒一照,见着是温四月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爬起身朝她跑来,一边跑一边哭喊,“四月姑姑,我奶奶活了。”还说脚疼腰疼手臂也疼。
阿贵奶奶活了?温四月是感觉到他家现在不对劲,可是老太太怎么可能活?她将手电筒给小老三,“你先去找你爸妈,我进去看看。”说着,要绕到供桌右面的棺材瞧。
小老三想喊她一起走,可是没想到温四月动作快,掀起白布帘子已经进去了,于是也不管她,自己撒腿就跑。
温四月拉开帘子的那一瞬间,就看到了半开的棺材,厚重的棺材板已经被推开了一半,阿贵奶奶穿着寿衣就坐在棺材旁边。
她是背对着温四月的,听到有人进来,脖子僵硬地转过来,见着是温四月有些失望,满脸幽怨地问:“他怎么不来看我了?”
温四月倒吸了一口冷气,倒不是因为对方这话,而是这语气,这声音,像极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在置气。
“你说的是?”坦白地说,温四月不确定阿贵奶奶问的‘他’是不是爷爷,毕竟这么多年来,爷爷都是热脸贴冷屁股。
所以温四月不觉得阿贵奶奶会想见爷爷。
然而没想到她却呜咽地哭了一声,随后委屈地看着温四月,“我问的,当然是你爷爷,他怎么不来看我?”
声音,还是少女一般明亮。
还没等温四月回,她忽然从起身,“那他不来看,我就去找他。”说着,骨头咔嚓咔嚓响,就迈着小脚要出灵堂。
这哪里成?她都是死了的人,温四月怎么可能叫她出灵堂?连忙给拦住,“我爷爷身体不好,昏睡着呢。你去瞧了,他也跟你说不上什么话,不如你给我说,我明儿给你转达吧?”
阿贵奶奶站着想了想,似乎觉得也行,于是又重新坐下。
很奇怪,穿着寿衣的她明明又老又驼背,可偏偏这个举动里,充满了少女该有的娇俏可爱。
就仿佛她的灵魂,只有十五六岁一样。
这时候她缓缓垂下头,可是她僵硬的脖子并不支持她这个动作,于是整个人显得有些怪异,温四月想要问她,要不要先躺进棺材里,她毕竟是死人,这样在棺材外面,自带阴煞之气终究不好,这里可是她的家,儿孙后辈都还要在这屋子里生活过日子呢。
若是哪天运气差了些,吸入这些阴煞邪气的,少不得病个十天半月的,家里条件又不好,没准小命就拖没了。
可是她还没开口,就听到阿贵奶奶说话了,“你告诉他,我去村口找他了。”
然后就没了,温四月等了半晌,见她还不说话,只得开口问:“还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