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里燃着火炉, 因着闻琉受了伤,不能太过闷热, 便移了几个。
宴卿卿得太医吩咐,守在一旁, 帮他轻轻盖上锦被,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被他紧攥的手热得有了汗湿意, 却是想收也收不回来。
所有人里仿佛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 偏闻琉又不许别人与他说话,更是让她摸不着半点思绪。
就像她没想过太子会活着一样, 宴卿卿也从没想过闻琉会突然说出太子死了的话。
宴卿卿与太子感情深厚, 在宫中的时候便是被先皇后和他宠着, 其乐融融如同一家人。她的手也在微颤着, 虽是面上不显,但她心底早已乱成挑胡乱搅起来的细线, 越解越缠绕。
与此同时, 宴卿卿又是十分冷静的。就如同先前说的成王败寇, 太子和闻琉谁败了都不会容下对方。闻琉念着她, 或许会让太子一步;可太子是不听她劝的, 闻琉若败了,下场怕也是好不到哪去。
无论哪种情况, 都轮不到宴卿卿说话。她只不过是将军女儿, 便是上次劝说闻琉都已经十分不合适, 要是再说别的, 宴家的祖宗怕要看不下去。
但太子怎么可能死?什么叫来不及救他?宴卿卿看着闻琉, 实在想不明白,就算救不了太子,闻琉也不该被伤成这样。
他明明习过武,又有御林军保护。
闻琉的脸色虚弱苍白,却又清俊温润,一看便知他平日里是个好脾气。
他是个听话好孩子,相较起来,倒是宴卿卿那时的话在强人所难,她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天色越变越暗,宴卿卿来时迎着曦光,现在狂风卷起,夜色昏暗,她却还呆在闻琉的寝宫里。
闻琉这一睡便睡到了寂静的深夜,这药本就有使人昏睡的效用,又加上他累了一晚,这倒是正常。幸而闻琉运气够好,这一觉下去没有发热,除却御医中途来换了几次药,没旁的外人进来。
事出突然,许多人都知道赵紊威胁前太子妃与其皇子,意图对皇位不轨,但他蓄意起兵造反一事,却是万万没想到的。
有好事的人专门去宫外绕了一圈,见了守卫森严的护卫后又忙不迭地跑了。
皇宫没出乱子,比起往常,甚至只是多加了一些侍卫。大臣似乎也是极有能力的,仅仅一天之内,官府张贴了擒获赵紊的告示。
日子都同往常一样,甚至连官府的施粥都没被耽搁,连带着普通百姓都没慌张之感。
有人从宫中的亲戚兄弟处得了消息,拿出来同旁人说了一堆,得了一桌的瓜子赏钱。虽是不知真假,但却让人紧张得心跳不已。
据说赵郡王为了夺位,找了个先太子极像的人,列出多项污蔑皇上的罪责,连李太傅都失了判断,信以为真,给了赵郡王许多帮助,最后竟将城门防守给了赵郡王,让他趁着守卫换岗时的间隙一击直入。
李太傅平日忠君为国,连他都能被骗,可想而知这赵紊的厉害。但皇帝却是早早有布置,设计在皇宫之内擒获了贼首,又派人将那些敌军围剿在宫外,一气呵成,竟无半点拖泥带水。
后来又有人说赵郡王与李太傅勾结,意图以下犯上,为此不惜借助各方势力,甚至还与蒙古国人联系上,夺位之后就隔地相让,以做谢礼。若不是皇帝按兵不动,等其入网,到时晖朝土地或许就要少上许多。
虽说言论不一,但毫无例外都是在传赵紊野心勃勃,皇帝预料先机。一切仿佛是设计好的一样,宫内的事传得极快,此次争乱就像一个垫在地上的踏脚石,将叛军贼敌之事推上风口浪尖。
此后,皇帝会下令彻查,短短几天之内,不少的官员将被查出手上不干净。
更有甚者,竟借手上职权公然放过犯罪的外邦人,又养在府中好生招待,激起一众民愤。
宴卿卿尚在辉煌的宫殿之内,不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知道了,心中恐怕也是震惊。她还是看得懂这局势发展的,话传成这样,如果和闻琉没有干系,宴卿卿不相信。
但到那个时候,她最多也只会感叹他倒还真是帝王之才,旁的怕是不敢乱想,宴卿卿懂得自己该做什么。
闻琉从昏睡中醒过来时,宴卿卿早已经趴在床榻边上睡了过去。
殿内两旁站有太监,太医也打着盹,宴卿卿自己熬不住,就让太监多注意几分闻琉的情况。有眼尖的太监看见闻琉睁了眼,上前了几步。
闻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让他退下。
太监没有迟疑,退了回去——能近身伺候闻琉的人,自然不会是从司礼监随便挑的。
闻琉的嘴唇异常苍白,他静静看着宴卿卿,没有任何动静,平淡的眸子里藏有看不清的东西。
宴卿卿素来是俏丽的,她身上披有温暖的绒毛大氅,盖住纤细的身子,细眉如柳叶,眉眼之间微微皱起,似是在做梦一般。肌|肤白如凝玉,五官极佳。闻琉觉着她哪哪都是好的,谁也比不上。
闻琉的手动了一下,牵扯到伤口,疼痛让他浑身冒了冷汗。良久之后,他才慢慢将躁|乱的心安抚下去。
自己从来都是一个卑劣的伪君子,不择手段。又何必计较她怎么做?就算她做了那又怎么样?闻琉闭上眼,义姐还不是最喜欢他?
宴卿卿的手微微轻动,察觉到手上的劲力变大,她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闻琉,见他不像是疼痛难耐,便轻声问:“陛下醒了?”
他睡着的时候还是紧紧攥住她,想掰也掰不开,宴卿卿又不敢用力伤着他,便只能委屈了自己。
闻琉应她一声,他松了手,胸口还缠着刚换上不久的纱布,望着宴卿卿道:“义姐见谅。”
“不碍事。”宴卿卿收回手揉了揉手腕,“陛下想同我说什么?”
惊醒的御医听见宴卿卿与他的交谈声,连忙跪地谢罪,闻琉却径直让他们下去。
明亮的灯光轻轻晃动,人影映在地上,太医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听令退了出去。脚步踏起的声音响起又消失,转眼间殿内便只剩他们二人。
“朕不想骗义姐,”闻琉深吸了一口气,“若你想怪罪便怪吧。”
……
时间回到昨天晚上,天色漆黑,整齐的步伐打破寂静,兴庆门轻而易举地被赵紊攻破,官兵乱成了一团,不敢出来抵挡,虽是正常,却又怪异地让人心觉不对。
但赵紊并没有发现,因为领着攻城门进京的人不是他。
贺端风那天犹豫再三后,还是给太子熬了药。太子叫不出这药的名字,但它的药效倒管用得很。
猛药如虎狼,稍不注意就失了性命。太子清楚这个理,身体也能察觉到药性的猛烈,所以心中也只想用这几天。
可这天赵紊收到了消息,贺端风派人来说太子身子有些不适,怕是今日不能出去。
赵紊皱了皱眉,纡州的人赶到,他的人也早已布置完毕,耽搁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险,怎可能因太子生病而误事?
几万人集结于京城,就算所处之地再怎么隐蔽,能逃过一时半会已算不错,难道还想要他们在这过个年?
赵紊视人命为草芥,但对自己的兵却还是好的。
他谨慎地将命令吩咐给王诀,独自一人去了太子住的府上,劝服太子熬过这一夜。
贺端风现在十分怕赵紊,却还是硬着头皮实话实说太子脉搏奇怪,这种天气最好呆在府中静养。
赵紊不信她这个小医女,来之前便请了一个老太医。老太医也是宫中出来的,见到太子时都给吓呆了。
虽是震惊,但老太医倒还算厉害,诊脉的时候专注认真,倒没让人觉出什么。而赵紊带他过来,自然也是想要看看贺端风是不是在说谎。
上次贺端风在院子里堵住他,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起初他还没觉得有什么怪异,后知后觉才发现她心中所想。
不是怕被太子抛弃,就是怕自己再也不能贴身陪他。
太子则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不停地揉着额头,嘴紧紧抿住,看起来有丝痛苦。
传消息出去的人是贺端风,太子睡了许久,若不是赵紊前来,他或许就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