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这一天, 本来是极其难得的雨天。
埃及本地的天气预报都没预测到今天会有雨,而且是前所未有的暴雨。
乌云仿佛是从远方突兀而至,转瞬之间就覆盖了这片古老土地的上空。
最密集之处是远离城市的沙漠的上方, 那里是在千年之间遭受风雨侵蚀的金字塔的所在。
由于几千年都难得出现一次的特大暴雨着实声势吓人,让沙漠中仅能看见的几株枯树仿佛都在雨水的重击下摇摆断裂,腐朽的干燥岩壁也被侵蚀,不断发生危险的坍塌, 游客们全都放弃了今日的参观。
他们回到位于开罗的酒店, 车上广播还播放着某惊动世界的遗址发掘新进展的新闻。
当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透过被水色所朦胧的窗, 一无所知地望向暗沉之中隐隐出现电闪雷鸣的天空时, 肯定不会想到:
这突来的暴雨并不是普通的雨, 而是带有更深层次的寓意。
——似乎来自于堪堪残存的神的意志。
神自然是早在无数年前就彻底从人间消失, 不可能再感知到遥远现世所发生的一切。
但,衰落后便潜藏在这个国家的土地之中的微弱能量, 好似随着某个绝不允许出现的事件拉开序幕, 而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因为“诅咒”被化解了。
那件不被众神所允许的事, 原本已被阻止, 可没想到的是,被阻止的那两人在千年之后,还能打破神的诅咒, 重新走到一起。
不应该——不允许——怎么能够坐视他们违逆神的权威!
如若还是那般久远之前, 此刻必然会有神罚降临。
神不允许这两人相爱, 为的不仅是防止王朝断绝, 原定的命运遭到破坏, 还有维护神明的威严的关键一点。
然而,这是神也不能想到的。
那两人的爱,纵使死亡也不能分割。
他们彻底下定决心,要打破挡在身前的任何阻碍,不管发生什么,都再无法将他们束缚。
这之中,当然包含了笼罩着天空的层层阴云,还有那自云间不断闪烁的阵阵雷光。
就算这是真正的神罚,神殿中的王也不会皱上一下眉头,他早就做好了为爱对抗一切外力的准备。
更何况这只是虚张声势的恐吓,并没有半点实质性的打击效果。
没错,不过是“恐吓”,亦或者——“警告”。
“如果父神要严厉地审问余,余自当向他解释前因后果。可要余放弃,无论是放弃他还是历尽千辛才得到的爱,余都不会答应。”
“已然远去的神啊,时刻光耀大地的太阳!注视着余,将荣耀与威能赋予给余的伟大之神,拉啊!”
抬首望向头顶暗潮汹涌不见天日的黑云,王抬起双手,发出不屈不挠的质问:“您既然知晓这一切,在我们两人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生命结束,肉.体溃散,直至千年后方得以重逢的如今,为何还不能给我们一次机会?”
他是多么的不甘,又是多么的失望。
以前这些情绪不会说出,更不会让旁人知晓。然而,所有压抑的情感,都在此刻尽数爆发。
奥兹曼迪亚斯早就清楚,自己的坚持,从来都不是神明的期望。
只不过,心里隐隐还有一分期待。
就算做是他天真的想法吧!王竟然还期盼着,与爱人破开万难终于巨型的这场婚礼,能够得到一丝来自父神的祝福。
可他错了。
映入眼中的,还是众神的否认。
所以他深感挫败,更有万千无奈在心中泛滥,再深一点,就要升华成最不应该的,对众神的愤怒——
“不要这样,拉美西斯。”
还好,一个轻缓的声音阻止了他。
仿若一下子冰川就因春意的袭来而回暖,再多的怒火充斥于心,都会在此刻为这个属于爱人的嗓音而陡然清空。
“为什么还要去在意不能强求得来的结果,又何必为这个影响心情。”
塔希尔说道。
他是完全能够理解奥兹曼迪亚斯的心情的,也明白在法老王的心中,始终有一根刺,为自己执着的爱情不被任何人所祝福而耿耿于怀。
理解归理解,塔希尔却不会像奥兹曼迪亚斯那样,执着于得到神的祝福。
“对我来说,只要有一位神明大人的祝福就足够了。”
“不要再耽误时间了,拉美西斯。”
就是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法老王的心神彻底回拢,将先前的所有执念全部抛开。
只因与此同时,爱人正向他走来。
与天空中的阴暗相抵抗的,是从神殿内部释放出的太阳的光辉。
大祭司便是沐浴着那等同于他的光芒,出现在他陡然大亮的视线范围内。
绝美的容颜和超脱凡俗的气质,似是与深刻在记忆中的样子并无不同。
但王在这时凝望向他时得到的感受,跟平时所见的……
不,跟此前的任何时刻都不一样。
曾经有诗人迎合着琴音的旋律唱着,流传甚广的歌词不是唱的他们,但却无比凑巧,内容竟是这般地符合:
【心爱的人呐,你的身影出现的方向便是晨曦之所在,你就是驱散我心阴霾的夺目光芒。】
【你能在眼睫一眨中征服世界,也可用一笑治愈破碎的心脏。】
【心啊,许下你的愿望吧——礼物已经备下,王已张开了他的双臂,等待着。】
【你面上的光笼着我。】
是的,恰合了来自遥远时代的歌唱。
爱人的金发在殿内光辉的映照下,如同有一层若有若无的轻透薄纱落下,轻轻披覆在他发间,镶嵌起了一周犹带光亮的金边。
爱人的蓝眼就是取代阴霾与黑夜的湛蓝天空,以往这片蓝天被残忍冰封,如今终于一遭被万千柔情消融。
虽不至于顿时间便成为朗朗晴空,但显然拥有奇迹般的力量。
王的世界由此被光照得敞亮。
不再去看始终愁云满布的暗沉天际了,法老王就此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现身于神殿大门的爱人。
他也如歌词所唱那般,向爱人尽情地张开双臂。
——多么美啊,这个始终捧在心坎上的人,他的美好在此刻尤甚。
塔希尔在今日所穿的服饰还是白袍,因为再无别的颜色能够更完美地衬托他。
他重新戴上了作为大祭司主持仪式时会佩戴的命运之石发饰,如水滴的蓝宝石耳坠紧贴着细长流苏,轻坠于耳垂之下。
可有所区别的是,蓝宝石耳饰只点缀在微卷金发下的一侧,另一侧的缀饰,只限于今日呈现。
那是法老王的耳坠,由黄金制成,在金发祭司轮廓优美的耳垂下轻晃,得到光的助力,更显得耀眼夺目,熠熠生辉。
不止是这里出现了本属于那位王的痕迹,他的身上还有别的地方被另一个人所占据。
譬如悬挂在胸前的形状早已被磨得模糊不清的护身符,紧束在腕间的蓝金色交杂的手链……
如果不是大祭司本身能够完美地撑起这么多混杂的奢华饰品点缀,这个样子别提会有多奇怪。
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一定要用这么多自己的东西去装点爱人的王,内心的占有欲究竟有多强烈。
还想要装点更多。
这个执着才是贪婪得漫无边际,永无止境。
奥兹曼迪亚斯迫切地想要拥住他的光,脚步正在接近。
他要踏过外围的沙漠走到神殿门前,再走上一层一层通往高处的台阶,才能来到停在最顶层的爱人面前。
塔希尔就在那里等待着王的归来。
不知为何,他不主动走下台阶,先一步与王会合,而是始终停留在原地,只用目光将那道身影追随。
王的独占欲之强烈,方才已经举例来证明了。
看起来是他更强势,也是他更占据主导——可事实,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
云淡风轻只是表象,这个如月般清冷的大祭司的内心深处,只限于“爱”的占有欲也在无声中苏醒。
他的欲.望从来都不比另一个人轻,反而或许更加盛烈。
就如同此时——
宛若霁月的高洁人物在高处俯视着大步走来的王,目光扫过王身后拂动的披风,又缓缓在王俊朗的面部轮廓处勾勒,凝望得极深。
“——”
好似轻声说了什么,却被风吹散,传不进除自己以外的他人的耳中。
塔希尔抬起右手,顺着指尖所指的方向,能看到有着天人之姿的王的身影。
能看见王的面容,包含了他此时的表情。
能看见王的四肢,除胸膛之外的其他地方,唯独应当对应着心脏的那个位置,被直直伸出的盈润指端所遮挡。
五指平展开,犹如一张细网。
看似松弛无边,没有附加任何束缚,却能够将这轮不灭的骄阳收入网中。
手指慢慢地收紧,而王也从不远处走近,登上层层台阶。
当脚步声落定,骄阳的金眸越过仍平伸着的手臂,以不容躲避之势侵占了他的视野之时,塔希尔的手指便先一步触碰到了王的身躯。
继而,他的手掌与那时刻释放着滚烫温度的王的胸膛相贴。
借助这个举动,唇角微微勾起,比太阳更骄傲的人无声宣告:
——从此这个男人便落入他的掌心,无处可逃。
当然了,男人也不会想逃。
“仪式就要开始了。”
“是的。”
“我们该一起走到神像前。”
“那还等什么呢。”
于是不用再征求允许,再不顾什么神的祝福的王,急切地抓住爱人按在自己胸膛正上方的手。
他们相视一笑。
然后齐齐转首,只给那仅能虚张声势呼啸的惊雷与乌云一个傲然不屑的背影,共同迈进光芒大放的殿堂。
空旷的正殿,寥寥无几的观礼者静守在一旁,向缓步走来的两人投以憧憬并着祝福的目光。
少女的眼中隐现泪水,面上却止不住微笑。
只听她说着:“相爱的心不会被任何外力所阻拦,没有任何人或神,能够称这爱是错误!这是父亲大人,你们用自己的高贵灵魂教导我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