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焦冻一开始不肯出门,他很害怕会被父亲找到,他也很清楚那个男人有着怎样广阔的人脉关系以及……能令鬼推磨的钱。
但是在被薇拉温柔地劝慰并牵着他的手走出门后,他就惊讶地发现只要两人手牵着手,街道上的行人就仿佛看不见他们一样,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经过。
“这是你的个性吗?”在走过最初生疏的试探之后,小小的轰奶冻就像融化的麻薯一样软糯可爱,还有一点点的粘人。
薇拉,或者现在应该更名为“千代”,她偏头想了想,语气认真地道:“应该可以被称之为个性吧。”
实际上这并不是“个性”,而是千代所拥有的权能之一,心灵之石“操控生命力场”的权能能篡改他人的情感与记忆,自然也能让他人将他们视作路边的小石子。
而那些让人头疼的路控监视器,薇拉只需要通知系统进行干扰,就可以将两人的踪迹完全抹去。
这个世界的科技文化对于薇拉而言并不算发达,至少远远比不上上一个世界。
在外人的眼里,她和轰焦冻两人是一位面貌平凡温和的母亲牵着自己同样黑发黑眼的孩子,在这个异形遍地的世界里实在算不上显眼。
在知道轰焦冻不曾拥有正常的童年之后,千代带着他去了游乐园,玩过旋转木马,打过电动玩具,将这个年纪里男孩子该玩的东西都玩了个遍。
教养良好的男孩大概这辈子都不曾这么疯过,从白天玩到夜幕降临,两人跑去面馆吃了一大盒荞麦面,他又抓着冰淇淋被她牵着去逛了庙会。
“会累吗?”女孩的脸上并无多少表情,即便笑也淡得近乎清浅,她大部分时候都是平静的,空灵得仿佛冬日清晨呼出的白雾,“跑了一天了,累了吧?”
轰奶冻摇了摇头,灰色的眼眸亮晶晶地看着天空中炸开的花火,就连左脸上的疼痛都仿佛在快乐的空气中淡去:“不会,比训练轻松多了。”
渴望超越欧尔麦特的父亲对自己的儿子施行了极为严厉的训练,从饮食到每一日的训练目标都把控得极为严格,每一天都在挑战着孩童的上限。
轰焦冻不止一次被训练到反胃呕吐,他在父亲的阴影下瑟瑟发抖,哭泣着拥抱他向父亲求情的母亲却被父亲施行了暴力。
想到这里,轰焦冻眼中快乐的光芒都黯淡了些许。
千代不喜欢他黯淡下去的眼眸,她想了想,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便偏头凑过脸去,在男孩软绵绵肥嘟嘟的脸颊下落下一个吻。
“据说,亲吻脸颊代表‘厚爱’,而我是代表岁月的‘千代’。”千代静静地凝视着男孩愣怔的眼。
“那么,愿岁月厚爱于你,轰。”
男孩的脸颊骤然浮起红晕,粉扑扑的像可口的苹果,红白两色的碎发衬得他像一颗剥了半边壳的荔枝,不免让人怀疑一口要下去是不是也是尝得满口清甜。
“谢、谢谢。”紧紧攥着衣角的手还能看见软软的肉坑,男孩如蝶翼般的眼睫不停地颤抖着,似是不安也似是羞涩。
见他已经摆脱了晦涩的负面情绪,千代也歪了歪头,咬着手上的棉花糖准备继续往前走。
淬不及防之下被人摁住了肩膀,她咬着棉花糖还没回过神,面前的男孩就目光坚毅地踮着脚尖凑了过来,也在她脸上落下一吻。
千代:“……”
千代眨了眨眼,觉得小男孩可可爱爱的,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牵着轰奶冻的手逛完了整个庙会。
玩了一天回到家,即便口中说着“比训练轻松”的轰焦冻也觉得有些累了,他乖乖地洗脸刷牙,自己将被褥铺好后就钻进了被窝,小声说“晚安”。
“等等,还没上药。”千代摁住了小男孩,从抽屉中拿出药水和绷带,给躺在被窝里的轰焦冻上药。
绷带一点点地解开,藏在下方的烫伤便显露了出来,男孩的皮肤很白,这也衬得那赤红色的伤疤越加触目惊心了起来。
千代看着那道伤疤,只觉得心里仿佛被尖针戳了一下,明明她见过更重的伤势,自己也曾受过更惨痛的伤害,但是仅仅因为这样的伤疤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身上,她就忽而间就感到无法忍受了起来。
在她所生活的年代中,孩子永远是大人不顾一切都要守护的存在,因为那代表着明日的希望,代表着新生的绿芽。
薇拉沉默地上完了药,轻轻抚摸着轰焦冻绑着绷带的左边脸,轻声问道:“我用个性让你的伤势尽快痊愈,好不好?”
双眸紧闭的轰焦冻睁开眼,抬手握住了她盖在他脸上的手,却是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想留着,姐姐。”
痛楚也好,伤疤也好——那些都是他伤害了母亲的罪证,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不要放下对父亲的仇恨。
这天晚上,轰焦冻又做了噩梦,他满身冷汗地从睡梦中惊醒,捂着脸失声痛哭。
咸涩的眼泪沁出眼角,划过伤痕时痛得他浑身颤抖,但是他根本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周围一片漆黑,就像那无休无止的梦境,就像缠连不去的阴霾,控诉着他曾经的自私,也嘲讽着他的软弱与无能。
“啪——”
灯,突然亮了。
轰焦冻猛然抬头,却忽而被人抱进了怀里,那个怀抱稚嫩而又瘦弱,但是与母亲一样温暖。
在那个人沉默而又耐心的拍抚之下,轰焦冻紧绷的脊背缓缓放松下来,也终于从那绝望如泥沼般窒息的梦境里缓过神来。
他们彼此沉默着,直到千代忽而抬手抚上他的左脸,轰焦冻才像触电一般推开她的手,嘶声哭喊道:“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碰我——!左半边,很丑——”
一半像母亲一半像父亲的孩子,内心恐惧着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像伤害母亲的父亲那样的人。
因为是最爱的母亲亲口告诉他的——他是恶魔的孩子。
千代裹着巨大的懒人毯,抱着男孩来到了窗边,此时已是深夜,屋外万籁俱寂,下过雨后的天空难得晴朗,甚至能看见星星。
千代沉默地将轰焦冻抱在怀里,任由他发泄自己的情绪,直到他哭累了,她才抬手揉揉他的发,轻声说道:“我一直不曾询问你的过去。”
“因为我一直觉得,回忆与言语都是非常痛苦的,为了满足自己‘想要怜惜同情你’的**而揭开你的伤疤,是一件非常残忍也非常自私的事情。”
“但是,轰,有些伤口不把腐烂的肉挖出来,伤势是永远不会愈合的。当然,也有更多的伤痛会像你脸上的伤疤一样,成为一生都无法洗去的印记。”
她低头亲吻他的额头,温软的触感在眉心化开,那代表着“怜爱”,于是她在这个星辰明亮又适合倾诉的夜里,温柔而不强求地叩响了他的心。
“如果可以,你愿不愿意向我倾诉呢?”
轰焦冻倦倦地抱着她的腰,像傍晚归巢的鸟儿,用喑哑而又低沉的语调,向她讲述了一个并不美满的家庭。
野心勃勃并且只将家人当做工具的父亲,因为没有继承父母双方个性而被当做废物的兄姐,还有记忆里温柔却总是哭泣的母亲。
这么多,这么多——却不是让轰焦冻真正崩溃的原因。
“父亲是因为母亲的个性才娶了母亲,如果我不能表现出应有的价值,他会不会变本加厉地欺负母亲呢?”
幼小的、天真的轰焦冻是这么想的,他发誓自己要保护好母亲,再不让她流泪。于是他日渐沉默,咬牙熬过一次又一次的训练,渴望有朝一日变得强大起来。
想要变强的轰焦冻再也没有轻易掉下眼泪,他的神情因为忍耐而变得冷漠,他以为这就是成长,却忽略了母亲日渐惊惧的视线。
“我渴望变强的姿态,像极了为了超越欧尔麦特而做出如此卑劣之事的父亲。”
轰焦冻没能顾及到母亲的心情,那是必然的——毕竟他自己也不过是在父亲的阴影之下倾轧的小鬼罢了。
他眷恋着母亲的怀抱,习惯在伤痛之后汲取母亲的温暖,却忘了母亲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忘了她也有许多无法宣泄的情绪。
轰冷,他的母亲,那么努力地燃烧自己,想要点亮他的黑夜,却在他的不知足中燃烧殆尽。
所以,母亲的灯——熄灭了。
从此沉沦于黑暗中的男孩应该怨恨那盏灯吗?
——不,他只能怨恨制造了这片黑暗的父亲,以及亲手熄灭了灯的自己。
“这个伤疤——”
轰焦冻抓起千代的手,捂在自己的左脸上,他用力地微笑着,但唇角的弧度却写满了难过,肖似母亲的灰眸淌着悲伤的泪水,在星光下晶莹地闪烁。
“它不是母亲厌恶我的证明,而是我因为自私而伤害了母亲的证据。”
——这才是,他真正恐惧的东西。
想要成为英雄的小小少年,却不想成为父亲。
“因为我不仅仅只是他实现野心的‘工具’而已!”
——他是在痛苦与悲伤的间隙里,挣扎着存活了下来的生命。
千代环抱着哭得不能自已的轰焦冻,看着窗外火树星桥的夜空,浮躁的心绪却仿佛被安抚了一般,多出了一丝无法抑制的恬静。
那是一种温柔而又悠远的感情,像徜徉夜幕的星,像静谧流淌的溪,像海天一线鸥鸟飞过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