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斯洛文尼亚, 气候还不算寒凉。
黎明时分晨光微熹,盛穗来到窗边拉开纱帘,透过木纹精致的窗框, 俯瞰远处布莱德湖。
薄雾自从湖面袅袅泛起, 缭绕白纱中,只见得大团晚球的墨绿与深橙枝叶中, 崭露头角的钟楼塔尖。
这座由湖泊隔绝而成的岛屿,远看宛若人间仙境。
“......好离谱,又不是第一次参加别人婚礼,伴娘都当了三次, 怎么偏偏到你这里,这么紧张。”
身后传来肖茗焦虑的碎碎念,盛穗回头正要宽慰,就见好友快步上前,催促道:“你别傻站着了,化妆师马上就到,你还不快去换衣服。”
婚礼当日的早上六点半, 周时予率先去往布莱德岛的教堂、也就是婚礼现场安排布置, 而女主人公盛穗和肖茗则在宾馆内准备。
看闺蜜来回踱步的模样, 盛穗只觉得无比熟悉,笑弯了眼:“你怎么这么紧张?”
“我也不知道,感觉就像我要结婚似的。”
肖茗也被逗笑,胡乱抓了把头发, 抓住盛穗的手轻声:“虽然你们在一起很久, 但看到你办婚礼,又是另一种感受。”
“就好像,真的眼见为实了你的幸福吧。”
气氛突然煽情, 盛穗见肖茗眼圈红了大半,轻叹将人抱住,就听儿时的玩伴趴在她肩头,半哽咽道:
“要一直一直都幸福,听到了么。”
“知道啦,”垂下眼睫轻颤,盛穗乖乖作答,“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我们两个好肉麻哦,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演电视剧呢。”
“是啊。”
“......”
十五分钟后,拎着小巧化妆箱子的年轻女生推门进来,秀气的眉眼翘弯。
“盛小姐状态好好哦,骨相和皮肤状态比我平时化的一线女明星还好?”
化妆师二十七岁年纪,是健谈的自来熟性格,手上动作飞快,嘴上更不闲着:“你平时都怎护肤啊?”
“别问了,她平时就补水防晒,连抗衰老和去皱的产品都不用。”
肖茗边狂拍照,边感慨着老天不公:“同样是三十,怎么有的人成天被叫阿姨,有的人还像个大学生啊。”
盛穗被夸的轻笑出声,就听见桌边手机震动,跳出信息提示。
是周时予发来的讯息。
【周时予:肖茗和我说,你今天格外好看。】
【周时予:穗穗,我很期待你穿上我为你设计的婚纱,会是什么模样】
盛穗抬头就见肖茗正偷瞄她,抿唇嘴角上扬,低头打字:【周时予,我好像有点紧张。】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很快,新的消息跳出界面:
【周时予:可以理解。】
【周时予:因为我也紧张。】
想到昨晚半夜发现丈夫不在身边、却在书桌边开了一夜灯奋笔疾书,盛穗不由打字调侃:
“所以某人昨晚才三更半夜爬起来,偷偷写婚礼的发言稿?”
“......”
【周时予:是的。】
【周时予:这都被你发现了.jpg】
和本人气质完全违背的喵咪表情包格外突兀,盛穗笑着又问两句盛意情况,心安地放下手机。
然后就对上面前两对意味深长的注视。
肖茗表情嫌弃,啧啧道:“这爱情的酸臭味。”
化妆师颇有感触,赞同地深深点头:“可不是么。”
“......”
布莱德岛四面环湖靠水,是一座独立于城市的天然孤岛,岛中有座教堂,想上岛就只能搭船而去。
考虑到婚纱重量等问题,盛穗化过妆后便动身,准备上岛后再换婚纱。
小船在湖面摇曳,盛穗远远看着仙境孤岛不在眼前不断放大,胸腔藏匿的小兔子越发活跃。
布莱德岛占地面积很小,骑行绕岛一周也不过一个半小时左右,唯一的景观点——也就是岛中教堂,伫立于此处仙境的最高点,被层层尽然的深林包裹。
“.....天呐,照片上无人机拍的百层台阶看着还好,没想到实物看上去这么壮观。”
泊船停靠小岛,盛穗听着肖茗的感叹一起沿台阶而上,脚步停顿,抬眸望向眼前似乎长不见尽头的通天石阶,以及周围树林压倒中的砖瓦建筑。
来之前,盛穗看过关于眼前台阶和顶点高达52米的塔楼介绍,昨晚在宾馆长廊远眺时,热心的老板娘还对她说过一则传闻:
——据说只要情侣携手走过这座99级石阶、再敲响教堂内的大钟表,爱情就能收到庇佑,情意天长地久。
不过,她此时注意力不在台阶或传闻本身,而是铺满系在台阶扶手、团团簇拥的姬金鱼草上。
淡粉色的花瓣花蕊随风而动,不合时节的花海由下而上地大片绽放,引得其他的上岛路人纷纷好奇。
四周围栏、指路的告示牌、以及连半山腰的砖瓦建筑的敞开窗沿上——所有肉眼可见之处,都是哪怕深秋也生机勃勃的姬金鱼草。
不仅如此,台阶前的空旷平地上,有六七孩童手中拎着花篮,竹编篮筐里是一束束鲜嫩花枝。
八/九岁的孩子笑容烂漫,逢人便大步跑向前,将篮子里的花枝拿出一束,递给来自世界各地的途径旅人,嘴里不知在说什么,只看见双方都眉眼弯弯。
微风拂过面庞,盛穗看着手舞足蹈的孩子将花一支又一支送出去,眼底无限柔和。
“......请等等!”
正当肖茗和化妆师催促着她去换装时,盛穗就听身后传来稚嫩清脆的呼唤声。
她回头,就见到发花之一的男孩向她大步跑来,两三步距离时才停下脚步,喘息急促。
扶稳贝雷帽,男孩很绅士地朝她鞠躬行礼,随后小大人般从手中篮筐中取花。
只是这次不同于对其他旅客,男孩从篮筐中拿出足足有几十朵的花捧递过来,扬唇露出洁白的牙齿:
“有位先生拜托我,如果见到他心爱之人,一定替他将这束花送给这位小姐。”
纯正欧洲血统的男孩五官深邃,一口标准英音流利悦耳。
不知何时,广场上发花的孩子们都聚拢过来,一双双清澈的大眼睛定定看着盛穗,满目欣喜欢悦中,还有两个调皮的孩子见盛穗收下花捧,吹起悠长响亮的口哨。
空地上、台阶下,陌生的路人们闻声回眸,几秒后从通向教堂的通路上方,只见有人高举起手里收到的花枝,双手圈在唇边,大喊道:
“新婚快乐!”
“恭喜!新婚快乐!”
“......”
一时间,这座孤岛上响彻不绝入耳的祝福声,混杂着听不大清,分不清究竟是各种语言不通、还是贺喜一时太多。
淡淡花香萦绕鼻尖,盛穗低头,久久望着怀中盛放不息的姬金鱼草,毫无征兆的,眼底忽地湿润。
她忽地记起结婚不久后,周时予曾对她说过,姬金鱼草的花语。
——请察觉我的爱意。
说来矫情,哪怕结婚已有四年之久,盛穗再回想起爱人曾经不见天光的爱意,回忆起那些年伴着失落与绝望、一次又一次栽种后死亡的姬金鱼草,还是会感到难过。
时光流逝不复返,阴差阳错的擦肩而错,总归还是太难用日后的幸福弥补。
她在替周时予感到遗憾。
而这份遗憾,或许要在今天、在深埋心底多年之后得到弥补,也终于能够向全世界表白,那份不为人知、却盈溢而出的感情。
头顶传来悠悠钟声,盛穗回神收起泪意,弯腰轻揉男孩,用英语回答:“......谢谢你。”
孩子们欢呼雀跃,完成任务后又忙着给来往的登岛人送花,乐此不疲。
盛穗则绕道而行,没有攀爬台阶,而是从另一条路侧面向上,去往提前约好的地方换装。
造型师早早在换装室等候,和化妆师同去取婚纱时,盛穗就独自坐在空旷无人的迎宾室,透过窗栏目视远方。
在婚礼安排上,她和周时予达成了某种不言说的默契。
——比起繁杂的步骤、反复排练的仪式,他们或许在期待着什么不同。
于是乎,盛穗至今不清楚婚礼的具体安排,而周时予即便亲手设计婚纱,也从未见过盛穗身穿白纱的模样。
放在桌台的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周时予直接打来电话。
背景音有些嘈杂,隐隐能听见邱斯和梁栩柏的声音,随后才是低沉温润的男声传来。
大喜之日,周时予话里是明显笑意:“刚才有人告诉我,你很喜欢我送的花。”
“嗯,喜欢。”
只是听对方声音,盛穗唇边漾起些笑意,也注意到门外走廊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