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兮的电话,是在周二的早晨七点整时打来的。
“盛老师,我知道我接下来的请求,对你而言可能会很过分。”
哪怕隔着听筒,女人沙哑憔悴的声音也是一听便知:“但我现在的确别无他法,只能请你帮忙。”
周时予人就在厨房准备早餐,叶兮饶过他主动来找盛穗,不出意外应当是提前预料到,男人一定会否决她的请求。
面对学生母亲,盛穗还是忍不住心软,谨慎松口:“我可能有心无力,您先说吧。”
为防周时予突然进来,盛穗特意去了浴室,关紧门听叶兮表达诉求。
经过将近四天的考虑时间,叶兮做出向大众如实坦白的决定,开新闻发布会告知周熠是她的亲生儿子,且同时患有自闭症。
这个决定令盛穗有些意外,听完第一反应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意外是因为叶兮犹豫的时间太久、错过最佳公关事件,比起再次澄清,不如就此让事情的热度逐渐淡下去。
至于在情理之中的理由,则更加简单直白。
叶兮是一位母亲。
“……对于周熠的自闭症,我作为母亲一直有深刻愧疚,我每次听医生讲到成因,都会心惊胆战地核对,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才导致厄运降临在我的孩子身上。”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因为我所谓的‘面子问题’、因为害怕别人知道他的与众不同,从来没带周熠在公共场合出现过,从没像其他母亲一样,带他去公园玩耍、带他去逛超市、甚至从没亲自送他上下学。”
宽阔安静的浴室内,叶兮的声声哭腔字字入耳,听的盛穗心里很不是滋味:“可这一次,我不想让他成为没名没份的野孩子。”
女人深吸口气,尾音剧烈颤抖:“我想告诉所有人,哪怕周熠有自闭症,也是我的孩子。”
“…..我知道了。”
在人数以亿统计的国度,亲口揭开伤疤、承认这些有多难可想而知;盛穗垂眸坐在浴缸边,手指扣着大理石转缝,半晌轻声:
“那,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什么都不需要做的!”
大概叶兮也没想到盛穗如此好说话,立刻收起哭腔,言简意赅地解释:“盛老师还记得,昨天中午的媒体采访么?那个视频,我们这边也弄到了一份。”
“中午我这边开新闻发布会的同时,工作室会将准备好的热搜投放,第一个就是你昨天的视频,目的是想让公众不要先入为主地对自闭儿童发表猎奇发言——视频没有经过任何剪辑、以及你的脸和声音都会经过特殊处理,不放心的话,我等下可以把视频发给你。”
“我知道盛老师不缺钱,但为了补偿把你推入公众舆论所造成的损失,我这边可以提供一百万的补偿金,聊表心意。”
“……”
面对女人的恳切要求,盛穗并不十分意外,抿唇良久,缓缓开口:“你不用给我钱。”
她垂眸还在扣大理石砖缝:“以及,视频如果没有经过剪辑,我可以答应你。”
“真、真的吗?!我这边不需要再做什么吗?!”
叶兮先是不可置信地三连反问,回神后立马连连道谢感激:“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说实话,我开始以为你会一口拒绝。”
“没关系,作为周熠的老师,在他需要帮助时,这是我该做的。”
听叶兮感谢出泣音,盛穗也不禁松口气,露出微笑:“以及我很高兴,您一直没有放弃周熠。”
看到学生没有因为特殊病症被母亲抛弃、没有走上和她相同的路,盛穗由衷感到高兴。
叶兮却再次为难道:“那,周时予那边…….”
“没事,我会去说的。”
安抚对方后挂断电话,盛穗握着手机看向紧闭房门,无奈地苦笑一声。
她应该,是可以说服周时予的吧?
“不行。”
周时予的回绝,比盛穗想象的还要决绝。
出发前,趁男人在衣帽间挑手表时,盛穗走过去后,先是讨好地投怀送抱了会,然后才慢吞吞地说清,刚才在浴室里的先斩后奏。
“叶兮不是你想的目的单纯。”
周时予面色微沉,从口袋拿出工作用的黑色手机,即刻要给陈秘书打电话,冷声解释:“她不是担心网民的发言,她只是想利用你,将自己先置于舆论高地,从而扭转自身风评。”
“这样,再因为周熠自闭症这一点攻击和嘲笑叶兮的人,就等同于在伤害弱势群体。”
盛穗自然想过这些,却还是抬手拉住男人手臂,试图阻止:“所以呢,这样就不能帮她了吗。”
她再清楚不过,昨天的媒体视频到现在没有半点泄露,只是因为周时予早为她做好所有善后工作;她现在选择站出来,无疑是在亲手打破男人辛苦铸建的风平浪静。
“不是为了叶兮,也不只是为了周熠,如果我说的话,能让哪怕只多一个人,能意识到某些言论和行为是对少数群体的伤害,我也希望我的声音能被听见。”
盛穗轻柔却坚定的声音在卧室响起。
她抬眸对上周时予微凉眼底,认真道:“如果有些事情、总需要有人来做才能被看见;如果有些声音、总需要有人来说才能被听见;”
“那个人,可不可以是我呢。”
“……”
面对她的态度坚决,周时予再度陷入沉默,无奈长叹后,抬手轻揉盛穗发顶:
“穗穗,我知道你并不想出现在大众视野——所以,这件事交给我解决,可以么。”
“周时予,我不可能这一辈子,遇事都躲在你身后的。”
盛穗摇头拒绝,思考片刻,突然转换话题:“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的命其实是医院里好心的两位医生救下来的?”
“当时我晕倒在门诊大厅,是一位女医生背我爬楼几层、鞋都跑掉才送进的抢救室;而当我父亲强行要把我从重症室带走的时候,保护我的男医生被我父亲用吊瓶伤了手臂、差点没办法继续再拿起手术刀。”
“人是没办法独立存活的,虽然会因此受到莫民的恶意,但不能就此否认,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来自陌生人的善意,”盛穗静静望着周时予,坦诚表露她答应叶兮的私心,
“我选择帮忙,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我们遇到相同困境,也会有好心人将心比心,对我们伸出援助之手。”
见周时予虽然依旧沉默、但紧皱的剑眉却无声松缓,盛穗知道男人心里已经动摇。
于是她决定趁热打铁,倾身要去抱人,果然下一秒就被周时予温热有力的大掌稳稳托住腰窝。
仰头四目相对,男人黑沉眼底倒映她此刻狡黠笑意,随后就听周时予半无奈半宠溺的反问:
“现在真的越来越说不过你——又想补充什么?”
盛穗弯眉唇边酒窝浅浅,勾着人脖子踮脚,凑到周时予耳边,温软呼气尽数打落在男人颈窝:“就是觉得,如果当时没有好心人救我,我可能没办法活着见到你。”
说着她语调微微一顿,再脑海中又重新排练一遍,才压着音量一字一顿道:“你说是不是这样呢——”
“时、予、哥、哥?”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