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惊雷阵阵,暗无天日的喜房里。
从销金帐、红缎双喜字大被褥、鸳鸯戏水的喜枕,再到箱笼、梳妆台上的摆设,都被洗劫一空。
连筠娘子身上的绸缎都给剥了去,换上了周家下人都不穿的麻衣葛屦。
窗户外乍亮轰隆,秀棠进来时,亮光打的筠娘子一脸惨白。
筠娘子坐在冰冷的席子上,摸着光滑的红漆床沿,细白的手指缠绵的婆娑,唇角噙笑,双眼放空,一副痴样。
秀棠是弓着背,护着胸口下的两个热馒头,冒雨跑回来,蠕动双唇,“娘子吃一些罢,身子要紧…”
筠娘子抬脸看她,本就清瘦的身子已经脱了行,眼中有希冀的火光,“秀棠,内司…他来过吗?”
秀棠一身是水,远不及这一句话来的心凉,用手背擦泪,哆嗦着发白的嘴唇,“娘子,你醒醒罢!他不要你了…他跟周家这帮豺狼虎豹,在热热闹闹的过中秋呢…娘子!你还没看明白么?”
筠娘子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周遭的空气,有气无力的轻笑,“内司他喝了什么酒,嘴里这么香。”
“啪!啪!”二少夫人的得笑声传来,“宋筠娘,这日日吃馒头的滋味如何,我倒是忘了,你这身子骨要精细养着呢,就怕还没轮到糟糠馊饭,你就散了架喽!”
房门大开,丫鬟们收了伞,大四少夫人和小四少夫人一左一右,搀着仪态万千的二少夫人,三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快意。
筠娘子往床头靠了靠,“这等手段,比起我的继母,还差远着呢,想饿死我,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二少夫人笑意皴裂,狠意耸上眉峰,“你别以为我当真不敢要你的命,今个我可是带来一个好消息呢。”
大四少夫人很是容光焕发,大房一倒,蔫了姑夫人这个劲敌,她在床上又能笼住四少爷的心,跟小四少夫人平分秋色,总算是松了口气了!二少夫人在用人上很有一套,这两个四弟媳就跟她手中的两只蚂蚱一样,一手捏一个,由着她们在自个一亩三分田里折腾。
大四少夫人一副替二少夫人冲锋陷阵的模样,“宋筠娘,你怕是不知道罢,你的娘舅家垮了,就凭你那窝囊废父亲,可管不到你的死活喽!”
如她们所料,筠娘子浑身一颤,瞳孔大睁,如丧考妣的模样,关了这几天来,筠娘子总算是镇静不下去了!
“休要骗我!”筠娘子底气不足。
小四少夫人把玩着袖口的金线纹饰,漫不经心道,“程家就是坐在金山上,也禁不起你这一个狮子大开口呀,捐了一百万两…朝廷如今在发行楮券,只要答应把银两存放朝廷超过三个月的,八十两能换一百两楮券,程家的那些债主们,还不赶着追债?这事闹的禹州人尽皆知,程首富没法子,就把铺子什么的都让了出去!呵,这程家父子,可当真有意思!这是上辈子结了仇罢,程参政还去给债主们主持公道了呢,分走了程家的船只,搬空了程家,程首富当场就晕了过去,后来程家就被封了,程首富下落不明…”
筠娘子双眼充血,搬起脚下的凳子就要砸过去,嘶吼道,“滚!都给我滚!”
二少夫人施施然的转身,“咱们走!你们可听好了,从今个开始,馒头也没的给了,只给她一口稀的,把她的命吊着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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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八,这一场暴雨后,秋意乍起,筠娘子夜里受寒,高热不退。
秀娇在正房门外跪了一宿,才得了一包药,连滚带爬的回了屋子,秀棠给筠娘子全身抹了烈酒,守了一夜双眼都是血丝。
筠娘子听到开门声,稍稍回了神智,气若游丝道,“内司…是内司来看我了么?”
秀娇本就柔弱,全身打颤,虚汗连连,强咬着牙撑着这口气,“姐姐,你还不快去给娘子煎药!”
秀棠这才回了神,此时天边方有了光,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你不知道这一夜,可把我吓破胆了!屋里又没个光,窗户外的树总是隔会摇下…这外面黑压压的,也没风,哪来的树声?哎!”
筠娘子恢复神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这回来的不是二房人,而是太夫人、大夫人和姑夫人。
窗棂透过微弱的光,筠娘子披头散发的遮了半张脸,出了汗,秀棠给她换了衣裳,瘦的下巴见骨的脸上有惨淡的红晕。
太夫人气喘吁吁的坐下,手杖跺的地面嘭嘭响,指着她道,“你们诚心是想气死我是罢,还留着这个晦气人在家作甚!”
姑夫人腆着脸,蹲下给太夫人捶腿,“祖母听孙女说,这人是留不得的,可是该怎么个休法,咱们得想个对策。二弟妹可是说了,程参政这回给大皇子立
了大功,点名要宋筠娘,咱们只需要一铺盖把她卷过去便成了。可是你知道那个周司辅…”
大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周司辅算什么,周家一个奴才罢了!”
姑夫人扶额,暗忖这两个老的就是不好伺候,自个母亲到现在都没明白现状,只得小心翼翼道,“大兄革了职,就是庶民,周司辅可是六品官,何况周司辅的身契不在大兄的手上,这还算哪门子的奴才呢,哪个奴才能劫走祖父的尸身、堂而皇之的陷害主子?周司辅可是说了,我大房尽管狮子大开口,只要大兄写一份和离书!”
太夫人肠子都打结,“和离?呸!和离了我周家要不要脸面了?和离的嫁妆我周家一分拿不得,宋筠娘才十四岁,有瓷窑傍身,她又能干,这不反成了她一脚踹了我大孙,自个改嫁享福去了!哪有这样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