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驶进人潮之中。筠娘子这般决然,芹竹怕周内司回头责备她办事不利,努力琢磨自个话语里的疏漏,一脸纠结的立在灯下。芹竹走完神,伸手推马车时,手边哪还有马车?芹竹赶紧循着人流撒腿就追过去。
筠娘子到底心里放不下,车在中途,便以吃食为由,携秀棠秀娇而下,站在僻静的一个角落。
来来往往的行人挡住了筠娘子的视线,筠娘子又不愿现身,便走进了一家首饰店,她衣裳华贵,便以看珍品为由上了二楼。
筠娘子站在二楼的窗前,婆娑着手上的玛瑙佛串,俯视着楼下的灯烛荧煌。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提着灯和吃食的人潮之中,只见一个转着轮椅的人,转动着脖子,费力的转着轮子,横冲直撞……惹来骂声不断,灯烛通明,夜市如昼,被撞的人要伸手抡过去,反被这张恐怖的脸吓的尖叫出声!
“真恶心……”
“这样的人不躲在屋里,出来吓人不成?”
“料想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呢,生的这副模样也真是罕见喽!”
“……”
看热闹的人一圈又一圈的围了上来。轮椅上的那人只是转着脖子,茫然四顾的模样。
----他在寻她么?
筠娘子掐佛串的手都在抖,“掌柜的,这个佛串我要了。”
轮椅上的人视线被堵,又找不到出口,索性,手转轮子,直接撞了上去!一个头提马骑灯的锦缎孩童,嚣张的一手提灯抡上了他的盖头!
马骑灯嚯的被烧,火窜上了他的盖头!……孩童旁边的家奴眼疾手快,立马把他的盖头掀了!
孩童拍手大笑起来:“这样就看清楚了,丑八怪!”
满脸的疮痍像狰狞的蛤、蟆皮,一直蔓延到了脖子,眼肿成缝……已经有小娘子禁不住呕吐起来。
活该!筠娘子咬牙掩饰心头的酸意,提着裙子下楼去解救。筠娘子宛如天神一般,挡在了他的眼前,冷笑,“好大的胆子,连正一品周内司都敢戏弄,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孩子!给周内司道歉……否则上报朝廷,剁了你的手!养子不教,看你们的模样也是大户人家,不知是哪位官宦,敢教唆子孙戏弄周内司?”
那户人家被吓的连连磕头,众人窃窃私语,周内司便成丑八怪的名声不胫而走。
筠娘子把周内司推出来人群时,蹲□,给他戴上盖头,得逞的笑道:“我也是无法,不报出你的名头,怎么救的了你?”
周内司垂首,筠娘子好笑,“现在晓得丢脸了?你可是丢脸丢了全京城呢……这便是看女伎的后果,谁教你自不量力的?得了教训,以后就放乖点。”
芹竹撇撇嘴,“丢周内司的脸,不也是丢内司夫人的脸?”
“这是我的夫君,周内司惊才绝艳一表人才无懈可击,花无百日红,人都会迟暮,就是筠娘赶的不巧,在筠娘眼里,周内司便是筠娘的脸面!”
筠娘子把周内司撂给芹竹就要走,灰色鹤氅下的身子在轮椅上剧烈的抖个不停,咳的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芹竹扶额,“内司夫人,这,轮椅在周内司的手上,他铁了心跟着夫人,奴婢也没方子。奴婢若是擅作主张,呶,他就这副样子,大夫可是说了,内司大人受不得刺激,咳狠了血冲脑子,冷不防就憋过气去了……”
筠娘子好笑----果然病人最娇气!
“要不夫人这样,你们把马车放慢些,我推着内司大人在后面跟着!”芹竹一副泫然欲泣要跪的模样。
“荒唐!京郊可不比这里,眼下多少人盯着周内司不说,你们一个瘫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万一遇上了劫匪,也是,周内司这身衣裳倒值些钱!”
筠娘子随口一说,周内司抬头仰望她,就是看不清她的脸,脖子仰了半天好辛苦,便转了转。
周内司这副转脖子的模样,看在筠娘子眼里,像极了一个懵懂的孩子。
筠娘子自然要教育他必要的防范意识,“你别以为你长的渗人,人家就不扒你衣裳了?那些舔刀尖的人,蛤蟆皮都敢剥,何况一件衣裳?”
扒衣裳不是一个好话题,想当初在果园里,过眼之处都是奴婢,端汤净手,他摔下轮椅时也是芹竹第一个冲进去----奴婢们贴身伺候,自不用说。
他已然瘫痪如斯,吃饭要人喂,沐浴要人脱衣裳就罢了,指不准还需要人抱进浴桶,出恭也需要人伺候----奴婢伺候少爷是寻常事,可是她的丈夫这样被摸了个遍……那些个奴婢也不是个好的,嫌恶起来作弄他也是常事,哎……
筠娘子拧眉失神,不看他的脸,他就是缩在轮椅上,也能看出骨骼纤长,也仿佛能看出当年的挺拔如玉、意气风发……
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一定是她的错觉,她只觉有一束光促狭的照到她的脸上,她这是怎么了,居然在说“扒衣裳”时发呆了……暗示她想扒他的衣裳?
谁要扒他的衣裳、看他的蛤蟆皮!
他总不能跟着她回宋家罢,他们眼下可是未婚男女……她总不能在这街上陪他逛一夜罢,就是再热闹再有趣,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怎么能孤身跟男子同行?……他也真是个不懂事的,这般缠着她作甚?
倒是芹竹小心翼翼的建议道:“不若娘子上马车换个妇人髻,上元放夜,夫妻同游的比比皆是,内司大人数年不曾出门,还请夫人体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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