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筠娘子去恭房,抄手走廊上有两个丫鬟在肆无忌惮的笑谈。
一人道:“五娘真是笑死人了,死了一个姨娘而已还报丧,难不成太夫人还给个妾发丧不成?瞧五娘这一副狐媚相,跟她那个不要脸的姨娘一个德行!”
另一人嗤笑应和:“瑶姨娘不死,五娘拿什么名头回来?她要是个孝顺的,怎么姨娘尸骨未寒就跑回府了?不是说‘女要俏一身孝’么?”
筠娘子若无其事的路过时,两个嘴碎的丫鬟还是说个不停。
筠娘子皱了眉头,都说家丑不可外扬,知州大人是整个衢州的父母官,知州夫人的口碑更是“恭顺孝悌、持家有方、德容兼备”。
知州夫人当着这么多小娘子面揭刘五娘短也罢了,怎么由着丫鬟说三道四?
再瞧两个丫鬟表面是蹲在那里修剪龙船花,嘴里可没一点闲着,筠娘子愈发觉得怪异。
出恭后,有丫鬟伺候筠娘子净手,用白布给她细细揩了手。知州府的规矩可见一斑。
知州夫人把午膳提前了,筠娘子这才有机会见着知州大人的两个哥儿和三个姐儿,被各自的嬷嬷给领了上来,身上都是好缎子,两个哥儿脖子上套着金项圈,三个姐儿都是龙凤纹银项圈。
两个哥儿和三个姐儿规规矩矩的见了礼,都是四五岁的模样,其中一个哥儿虎头虎脑的,见礼过后便扑到知州夫人的腿上,张手要夫人抱。
知州夫人眉眼都笑弯了。
“忠哥儿也不瞧瞧今个来了多少人,这般腻歪真真叫人笑话!”
忠哥儿脆生生道:“今个先生教《论语·里仁》,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先生问我晓不晓得其中的意思,我当时便好想母亲了,我就奇怪了,有父母在,怎么会想着远游呢?”
一室欢笑,小娘子们和嬷嬷们都被童言稚语给逗乐了。
祁孟娘道:“夫人含辛茹苦,连四岁大的孩子都晓得夫人的好了。”
知州夫人把忠哥儿抱在膝上。
因着娘子多,知州夫人开了两个大圆桌,摆着的都是时下流行的菜式。除了冷淘以外,还有各式假河鲀、假炙江瑶肚尖、假熬鸭、假熬蛤蜊肉等。
金嬷嬷这般解释道:“还请各位小娘子多担待些,我家夫人一过暑气便闻不得肉味,又为着知州府的脸面特地让人做了这些‘假煎肉’,估摸着跟肉也不差。”
金嬷嬷脸上的得色掩都掩不住,只有吃腻了肉类的大户人家才想点子做假煎肉。
每个小娘子面前都摆着一个精致的瓷碗,瓷碗上一只大生蟹在扬着爪子。
筠娘子头皮有些发麻。
金嬷嬷又解释道:“这可是今个一早从海里捞上来的,让人快马加鞭送过府来,先吐了泥沙,这样的新鲜蟹吃洗手蟹是最好了。”
不光筠娘子一个头皮发麻。
这些娘子们多是从山疙瘩里来的,哪会这等吃法?
这时知州夫人皱眉了,斜扫一眼正在摆镊叉的一个妾,这个妾挺着五月大的肚子,每一步都走的气喘吁吁。
知州夫人发难道:“红筝,怎么把剪刀落下了,这般笨手笨脚是要怠慢我知州府的客人不成?”
红筝眼圈一红,赶紧蹒跚下去拿剪刀,又赶紧过来先给知州夫人摆了一把。坐在知州夫人旁边的荣哥儿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剪刀,一手掐着蟹壳托在手心,一手利落的把蟹爪齐齐剪掉,用一个小银锤敲了蟹壳一周,撬开背壳和肚脐,再用镊叉取出蟹黄和蟹膏,仔细的摆在一个放着盐梅调料的瓷碟里,恭敬的呈到知州夫人的面前。
荣哥儿道:“母亲请用。”
红筝的眼圈红的快落泪了,刘三娘道:“别看荣哥儿年纪小,整个知州府也就荣哥儿最会剔蟹肉了。荣哥儿这绝活也只孝顺嫂子,嫂子真是好福气。”
红筝见荣哥儿手上黏糊,赶紧抽出帕子给荣哥儿净手。
荣哥儿小手一推,稚气道:“你这个妾,有什么资格碰本少爷?”
幸好荣哥儿的手力小,红筝也只是晃了晃身子,可是红筝的泪水是吧啦吧啦的往下掉,管都管不住。
金嬷嬷不屑道:“夫人为了老爷子嗣让你好生安胎,这才把荣哥儿放在自个的屋里先养上几个月。夫人何曾苛待过荣哥儿了?荣哥儿手脏了那有丫鬟们来伺候,你一个婢妾不顾着自个的身子也罢了,还想毁夫人的贤名么?”
红筝梨花带雨:“我……我……做娘的……难免……”
荣哥儿断然斥道:“母亲才是我的娘!”
知州夫人悠悠道:“你给老爷留了子嗣,那是我知州府的功臣!可是老爷昨个还念叨你肚子圆这桩来着,叫我多找点事情给你做做,多走动走动到生养的时候也就不费力了。你要是觉得不亲自带荣哥儿闲得慌,我今个就把荣哥儿还给你好了。”
肚子圆,生女儿。
荣哥儿着急了:“母亲这是嫌弃孩儿了么?”
知州夫人不想因家事扰了雅兴,让人把两个哥儿和三个姐儿都领了下去。
刘三娘指桑骂槐道:“连四五岁的小孩都知道,能养在嫡母名下那可就是天大的福分!而有些人,不但是妾生的,还是妾养的,难怪这么上不得台面!”
知州夫人好心提点刘三娘:“我总要给老爷挑个机灵孝顺的,荣哥儿和忠哥儿我还要好生观察呢,能不能养在我名下可不是我一人说的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