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灵湖坐着公交车回家, 在公交车后面不远的地方, 一辆红旗吉普车正缓缓的跟在后面。
花一分钱车票, 坐个公交车, 都有点儿心疼的张灵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 无论如何她也无法想到会有一辆专门的汽车,搭配专门的司机每天跟着她。
她在公交车上专心的思考着, 被审问的那一夜, 那种整个人被剥开切碎的感觉太难受了, 整个人都不是人了,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和这帮人打交道了。
什么侨胞办,什么警察局,什么外务部,他们根本其实是特务!
到底要如何拒绝那个黄主任任务呢?调换工作和装病两件。都可以考虑,并且可以同时实行。
调换工作对张灵湖来说还是比较容易的。反正年终福利已经拿到手了。以前有点担心失去友谊百货的工作,完全是怕拿不到年终福利, 临时更换工作受到损失。
张爸爸,张妈妈在供电局工作。已经有了多年的根基。调动过去是非常方便的。当初没有选择去那里上班。反而是因为那里是张家的根基,和张家熟悉的供电局工人太多了。
如果一毕业就过去那里, 肯定就是要被七七八八的工友们到处打听婚姻的事情。一定会拉着手儿,公开或者悄声的问:“孩子多大啦?”“有18啦, ”“有定亲没有?”“还没有?你看给你介绍个,嗯,张三李四王五赵六行不行?“”嗯,我们自己家的孩子从小看着长大的, 两边都知根知底,让孩子接触一下。”
年轻的姑娘进了这种地方,反正来来回回就是这一套。所以张灵湖特别避免的去供电局那个老窝。
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果真的能通过调动工作就避免和这个黄梓桐主任接触,她还是很高兴的。
另外一个招式,装病,上次那个同事小李姑娘气坏过一个客人,那个客人老先生送到医院一查,哎呀,一堆的病。小李姑娘简直就是黄泥巴进裤裆,是不是拉屎都说不清了。
可是到张灵湖就不一样了,除了长得瘦,身体一切都很健康。总不能跟医院里的医生说,我得了瘦病了,你给我治治?
这个年代得瘦病的人还挺多的。按医院的说法就叫做营养不良。饿坏了的人,动不动就会晕倒,四肢都会浮肿起来,小腿肚上,用手指头一按能出来一个大坑,那个大坑,半天都缓和不回来,一般都会让打葡萄糖针,救急之后的日常保养,就是让补每天充一点细粮。得了营养不良医生都会开票,有了医生出具的证明,病人就能买一点细粮和补养品。
张灵湖现在虽然瘦是瘦的,可是不浮肿,腿上按不出坑儿来,现在医院医生技术都挺好的,一查就能查出来。
要想一个不容易查出来的病,嗯,这样的病只有脑病,就是疯子病了。
疯子张灵湖以前倒是见过几个。其中有五十来岁的大妈妇女,她犯起病来,一边狠命跺脚骂人,一面一边弯着腰晃头,然后一把一把的抓自己头发,往地上扔。张灵湖觉得这个难度太大了,那个大把大把的头发抓下来,连血带肉的,想想就疼。
还见过一个脑子坏掉的疯病。是一个年轻姑娘,20来岁年纪,挺好看的。可两只眼睛看人都直直的,眼珠子不会转,要想看旁边的人,就要脖子跟着一起转动。
据说那个姑娘是因为突然受到刺激犯病的。已经订婚的婆家和她退婚了。打击太大,忽然就得了直眼儿病。
张灵湖觉得直眼儿病还是不错的,回去可以模仿着,经过稍微的练习,大概可以达到初级水平。
调动工作,装疯子直眼儿病这两个招数都不新鲜,其他的招数张灵湖一下子想不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都是要努力一下的,那个侨胞白同志。对自己没有仇,没有怨,还挺大方和气的。如果去算计人家,自己过不去心里这一关。黄梓桐主任和白同志,牵扯的事件都太大,不是自己一个小人物能参合的。
一路想着办法,公共汽车就很快到站了。张灵湖往家里走。虽然冥冥之中有一点不自在的感觉。她会给这件事找理由,是因为今天这事挺烦的。不会想到自己身后还跟着一辆车。
一进家门儿,就看见那张妈妈温暖的笑:“可回来了,肉都煮好了,快快快,洗手吃肉。”
张妈妈快走几步迎了过来:“冷不冷?”伸手去抓她的手检查冷不冷,这才看见
张灵湖手里提着的大麻袋。“呀,你这是什么?”
赵妈妈伸手去接:“怎么这么重?”
打开一看,吓了一跳:“好家伙,这么多肉,你扛了半头猪回来了?”
张灵湖:“这是我们友谊百货的,领导给的。”
张妈妈十分吃惊:“过年的福利你们不是已经发了吗?我们供电局里,每人才一斤猪肉。你们这个领导这么好呀?”
再好的领导也不可能给三十多斤肉过年!
张灵湖笑着解释说:“不是白给的,这些都是要钱的。嗯,就是不要肉票,就跟上次那个自行车手表指标一样,现在不是买猪肉不容易吗?咱们看看亲戚,谁家想要就把指标给他们了。一块五毛钱一斤。”
张妈妈听了这个,才信服了。下面当然是欢喜的团团转:“唉,咱家也是想多要一点啊。能有这样的指标机会,一块五不要票的价钱也是真便宜了。”
她心里暗暗叹气,虽说这肉便宜,可是自家口袋里更空啊。今年已经没有钱了,张妈妈咬了咬牙:“咱家自己留下二斤,剩下的亲戚里面问一遍。”
瞬间就做完了猪肉分配计划,张妈妈立刻又拉着闺女的手问:“冻坏了,手都这么冰了,赶紧吃肉,都煮好。”
张灵湖走灶台,掀开锅盖一看,一股热气升腾出来,浓香扑鼻,天地眩晕,她吞了一口口水才说:“哎呀,爸爸呢,等爸爸回来再一块儿吃。”
张妈妈手里拿着碗和筷子,夹出来,递到闺女手里:“你快吃,不用等你爸,你爸还有事呢,下了班他还去找粮站老屈买粮呢。”
张家上次已经找老屈买了一次粮食,这次是这个月新的户口粮和工资都下来了,还要再去买一次,粮食放在手里,比钱还让人安心。
张灵湖说:“那,妈,咱俩一块吃。”
张妈妈笑着摆手:“我刚煮好就吃过了,你赶紧吃。”
张灵湖扑嗤的一声就笑了:“你可别骗我啦,家里五斤肉,留下两斤生饺子馅儿,我心里都有数呢,现在煮过了,不过就是比生肉抽了一点儿分量,你去哪里吃的,吃了谁家的肉?”
被揭穿了谎言症,张妈妈居然也脸不红,不改色的:“哎呀,我都老了,真的也不爱吃这些东西啊。小闺女你来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年到头才见一次肉,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张灵湖知道自己也没有办法劝服她:“那我先做一个白切肉,等爸爸回来配粥吃。”
张妈妈挑在碗里的两块肉肥瘦相间,肥肉颤巍巍的。让人心里喜爱。张灵湖放到案板上,切均匀薄片,又去找蒜,家里的大蒜只有一头,她非常大啦啦的,剥了半头蒜捣成碎末。
向来是嫌弃女儿吃东西少的张妈妈也忍不住出声提醒:“蒜放太多了,看辣坏了你。你不是不爱吃蒜吗?”
张灵湖笑嘻嘻的在白切肉上撒盐,又配了酱油和醋碟子。“我爸爱吃蒜。“
大年二十六炖大肉,这个时候做出来的大肉,当然要大口咬大口咬的,大肉块撒盐直接上嘴巴啃,又香又爽快,不过今年缺肉吗,只好换了白切肉这种精致了的吃法。
张灵湖收拾完了,美滋滋的放在桌子上:“爸爸今天怎么这么晚了才去买粮?“
张妈妈叹了一口气说:“哎,这是什么世道呀,啥啥的都缺,前几天我还听大家说,今年上面供应的年货都还不错,就是缺肉,咱家你小姨还给送了两斤过来,总凑了这五斤,也算是过得去了。“
“我今天开始休假了啊,去粮站排队领咱家户口粮。粮站竟然关门了。听说前面好几天都供不上量。到昨天今天,这两天一句话没有就直接关了门了,我又跑回去供电局,你爸说下班去找老屈问问。“
张家因为全家人都上班,没有闲人,现在什么物资都紧缺,买什么东西都要排队排队的。经常都是要熬个一天半天的。
直到今天的妈妈才休假出来,想把那个家里的户口粮都领了,看见粮站关门吓坏了。
张妈妈唉声叹气:“哎呀,上次你二表叔过来借粮,你爸说,粮食就是农村土地里长出来的,现在农村都没有粮了,反而要来城市里借粮,农村说,城里的户口粮,铁杆子的庄稼,不怕风雨旱涝,每个月铁杆庄稼,每个月都能收出来粮,你爸爸就说,铁杆庄稼也不长久了,哎,果然叫你爸爸给说对了。“
张灵湖听了,也跟着揪心。不过自己还藏了两百斤棒子面,到时候全家省着点,也能坚持几个月饿不死的。
两百斤棒子面还是得感谢白同志,哎,真不好意思去找人家说谎,骗人家去。
张爸爸今天果然回来很晚。戴着一顶供电局的破帽子,满面风霜的进来,把两只空空的粮食口袋搭在堂屋桌子旁椅子靠背上。叹了口气说:“真是让我说对了,我看最近要出点儿事儿,这个年有点不好过。刚才找过粮站老屈,他说粮站上面出问题了。到底是啥事儿?谣言传的乱哄哄的!好像粮站总务的站长,倒霉鬼的,犯了倒卖粮食的大罪,让人给打残废了。那可是个大本事的硬茬子,老屈提起来都翘起大拇指,说让人打就让人打了。“
张灵湖听了大吃一惊。要是以前,都是上面的人,她也不认识,可是要说起来这个粮站站长啊,他前阵子不是来过友谊百货看文物吗?他倒卖粮食的大罪。不会就是因为和白同志做生意?被人打残废了?那白同志不会也跟着出事了?
张灵湖:“那人啥时候被打的啊?“
张爸爸摆手:“这个谁知道那,总也有个五六天了,上面出事,要慢慢才影响到底下粮站的,粮站关门两天了。“
张灵湖心里默默算着,今天是二十六,二十三那天白同志来过一次柜台,向她们告辞,看来应该是和站长被打的事有牵扯。
张妈妈看见张爸爸心情不好,说了一件开心的事情:“小闺女又从单位拿了一些指标猪肉回来,价钱一块五不要肉票。“
张爸爸去看过猪肉,又拿了称来称过,足足的三十五斤,肥肉占八成瘦肉才两成,真是一等一的好猪肉啊。十分喜欢翻来覆去的看,摸了一手的猪油。夫妻两个仔细商量了,趁着年前,亲戚家都跑一趟,
只不过这肉质量是一等一,要说便宜也是便宜,可现在大家手里钱也没有,往后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什么日子呢?有便宜猪肉送到手里,也吃不起也舍不得吃了。
张爸爸说:“切两斤出来,咱家留着,给小闺女吃,剩下的三十三斤分出去啊,现在大家伙儿手上都紧巴巴,我看每户顶多要个一斤两斤的。几十户亲戚都够分了。“
张灵湖又赶紧把晚饭的粥盛了出来,推让爸爸妈妈一起吃蒜泥白肉。
张爸爸摆手说:“哎呦,我都老了,牙咬不动了,胃口消化不好,又是大晚上更不好消化,我不爱吃这东西,你吃。”
肉这种东西还有不爱吃的?世界这么大什么样的人都是有的,要是别人说不爱吃,张灵湖是信得,要说爸爸不爱吃,那就是骗鬼那,张灵湖清楚的记得,去年他手里抓着拳头大的一块肉,大口大口吃,哎呀,那个肉一口咬下去,肉油沿着嘴角滴答滴答往外流那。
张灵湖撇嘴,重重哼了一声:“啊,你们都不爱吃,我也不爱吃,不吃啦的都不吃啦,每人喝一碗小粥算了。这肉明天扔出去喂了野狗去。”
张爸爸妈妈相互看看,都忍不住笑了,这个最小的闺女已经长大,不好骗了啊,也是,闺女从小就聪明,现在高中文凭,长了大本事,自行车手表猪肉一样样拿回来。怎么能骗的住?
老两口怀着又开心又复杂的心情,一家三口,你让我让,一口两口,温馨美满的吃了一顿饭。
张灵湖也装成开开心心的样子,绝对不敢把黄梓桐和白雷的事情讲给父母,那样就非要把他们吓死不可。
第二天早上,张灵湖离开家门去上班,一直停在不远处的小汽车,继续跟着她走了。不大一会儿,又有一辆相似的小汽车,停在张家四合院门口,下来两个穿着电工服的人,走进四合院说:“过年期间,我们要排查一下电路,防止火灾。”
张妈妈一脸迷惑:“我就是供电局的啊,你们两个,我看着面生?”
看着面生也正常,毕竟供电局人员多了去了,可是过年排查电路的事情,自己从来没有听过。
那两个电工很熟练的解释:“我们是市消防防火的电工啊,和供电局不是一个部门,看着面生也正常。”
说完了就出示了一个工作证。这年头老百姓对政府那是无条件信任的,张妈妈看人家专业的样子,也就不再怀疑,亲自带路,把四合院里的各户人家都检查了一遍。
那两个人一路敲敲打打 ,互相配合,在张家安装了几个监听设备。
张妈妈完全没有留意,忙前忙后,端茶倒水的热情招待那。
另外说张灵湖一路都在练习直眼儿病技术,到了友谊百货,自认已经达到了初级。
她第一个遇到的就是最不想见得人,那个黄梓桐主任,八尺长身昂藏俊美,脸上挂笑春风和煦,站在哪里,看样子就是专门等她的:“张灵湖同志,我有件事通知你,我以后在这里办公了,在三楼有间办公室,在热水壶柜台后面的第一间。”
张灵湖小碎步调整着方向,眼睛直直的看向他,这个家伙,长相还真是千里挑一的顺眼啊,衣服又得体干净,态度又好,只不过干出的事情却都让人不寒而栗。
黄梓桐看见她这个样子,脸上的笑容更浓:“组织还有重大的任务交给你,你可要保重身体呢,我看你现在这状态,是不是得了直眼儿病了?”
张灵湖一本正经:“什么病?我可没有病,我身体好着哪。”
黄梓桐:“咱们有病就要治疗,不能讳疾忌医。我认识一个大夫,是专门治疗直眼儿病的,他技术特别高超,方子简单有效果,就是用粗长钢针,直接从指甲缝子里插进去,第一针不管用,就插第二针,插个十针八针,保管治好。我这个工作哎,碰见的病人可多了,直眼儿病不算什么,还有吃粑粑病那,一口一口,吃的很香那,吃粑粑病也好治,告诉你啊,……”
张灵湖强制压下自己要吐的冲动,心里暗骂一声,碰见恶毒鬼了,直眼儿病初级技术失败了。听说这种人都是有十大酷刑的。
她连忙打断:“黄主任,多谢您关心,我真的没有生病,就是昨天晚上没睡太好,您放心,我很快就能调整过来,明天保证就没有事儿了,那个我先去上班了啊。”
黄梓桐在她身后无声的笑了,她的档案他研究的可是很仔细,不愧是从小到大拿第一的聪明学生。
张灵湖慌慌张张告别了黄梓桐,一路小跑着走了,她真是太聪明了,有武功天赋,练习了一大早上的直眼儿病,现在好像已经达到了中级,一时半会儿的竟然恢复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