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魏国大长公主越说,越心有不忿。她的外孙女出身高贵,有才有德,不能为皇后,那是因为出生的太晚,造化弄人,无可奈何。可这昭仪范氏算什么。竟与她的外孙女平起平坐了,甚至封号还隐隐压她孙女一头。如今珪娘更是因为这范氏被降为美人,奇耻大辱啊。
范雪瑶很想说,你也知道你的外孙女被贬成美人了,还说什么平起平坐。
嘴上却温顺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秦魏国大长公主闻言更加忿恨,话说的好听,雨露是你受了,可官家却为了你这狐媚子而以雷霆对她的珪娘你当然轻松了。可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却让她措辞更加严谨,担忧言语里有不敬之意,传到官家的耳中。罪可就是大了。
“你如今贵为昭仪,不日降诞龙裔,怕是就要进封妃位了。还望昭仪抱持仁厚之心,放过老身的外孙女罢。她自幼被老身与她娘娇宠长大,从没有吃过什么苦,受过一丝委屈。如今被降为美人,连日以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老身这一把老骨头,都给心疼坏了。”大长公主拈着刺绣帕子,往眼角擦了擦。
女官心里明白她是在装腔作势,以势压人,她堂堂两国大长公主,为了外孙女都哭了,无论在理不在理,昭仪还能不顺从她的意思
虽然心里清楚,却不得不上前宽慰她。口中说着好听的劝解,心想,这次的事,怕是昭仪要受些委屈了。
范雪瑶见她拭泪,赶紧起身,又是奉茶又是命宫女准备沐盆、巾帕、靶儿镜与脂粉来。
正如女官想的那样,大长公主是刻意哭给范雪瑶看,逼她退让的。但她对范雪瑶满腹怨恨,又怎么可能真的在她面前哭出来,毁了妆容,显出狼狈姿态来因此她只是眼睛湿了,可脸上的脂粉却一丝没花。
范雪瑶大张旗鼓地吩咐宫女,她正要推拒,可是又怕那样会显得自己装假,只得佯装生气的样子,不让范雪瑶近她的身子,推开她给自己擦拭眼泪的手。
很快,几个宫女鱼贯而入,手里捧着木盆、巾帕、香皂、靶儿镜、胭脂水粉等物,走至跟前,欲要服侍大长公主。范雪瑶接过一条大巾帕来,将大长公主的衣襟掩了。
大长公主的婢女原本要上前,可她有意要范雪瑶伺候自己出出气,使了个眼色,婢女们又退回去了。
因大长公主的坐榻矮,范雪瑶不得不屈膝跪了,她一跪,宫女们也忙跪下了。女官见大长公主端坐在榻上,圆胖的脸上有得色,暗暗摇头。
给她掩了衣襟,范雪瑶又给她挽起大袖,将胳膊上套的金镶翡翠镯子、金嵌宝石镯子卸了。又跪着侧在旁边,替大长公主围住腰,大长公主这才慢条斯理地伸手向沐盆里,轻哼了一声收回手“不愿叫我洗面便不洗了罢,哪里弄来的凉水叫我洗。”
“想是茶炉房离的有些远,兑的水路上吹了风才凉了些。”范雪瑶一面说,一面让画屏再去取些热水来。
画屏忙退出去,很快提着一壶热水走来。范雪瑶亲自提了,把沐盆里的水舀去一些,再往沐盆里添水,一壁添,一壁伸手去探水温。
其实这水哪里凉了,画屏多么细心的人,怎么可能疏忽到把给大长公主用的洗面水放凉了范雪瑶不用听大长公主的心声,只要伸手就知道了。水温热适中,洗脸刚刚好的。
大长公主是鸡蛋里挑骨头,有意多折腾范雪瑶一会。这一屋子的人都心中明白。
范雪瑶把水温调的热了一些,重新跪下去给大长公主围住腰身。一次就罢了,同样的把戏来两次就不像样,说不过去了。到底这范氏是官家的嫔妃,而非自家家中子孙的妻妾。不好太过。
这次大长公主没再故意折腾,把脸面洗了,露出肤色暗沉、皱纹与斑点密布的本来面目来。配上那得意与恶意交加的神情,显然异常可憎。
范雪瑶手持着靶儿镜,大长公主对着镜慢慢匀脸,她一面嫌胭脂妆粉太艳丽,轻浮,不似好人家妇人用的,一面往脸上抹。半晌过去,范雪瑶才得以站起身来。
折腾了许久,大长公主觉得敲打够了,问道“你怙恩恃宠,该有个限度。这许多妃嫔,都不及你宠幸之多,还不够你欢喜的吗非要作践我外孙女”
范雪瑶惶恐低头道“大长公主误解妾了,妾怎么会是那样放肆之人。”
这不是大长公主要的回答,盯着她一句句诘问“我那外孙女,德才俱佳,禀性素来极好的。怎会做下那样的错事想必是你见她与你同为嫔位,又出身高贵,你容她不下。吹枕头风,故作姿态,哄骗的官家罚了我外孙女,好一逞威风,叫后妃都惧怕了你的威势,不敢与你争宠。如今她吃足了苦头,出了这样的大丑。你该罢休了。需知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话简直诛心。
范雪瑶屈膝跪了下去,双眼直视大长公主,郑重道“还请大长公主慎言,你贵为官家姑祖母,历经几朝,是何等尊贵的人。你怎么会不知道,这样的话,出自你的口中,妾断然承受不起此言无异于利刃横颈,逼妾自尽,以保全清白。妾身微命贱,一死无所谓,可世人却会误解大长公主是那刻薄、冷血自私之人。为了抬举自己的外孙女,而逼迫怀孕妃嫔。”
大长公主脸色大变“放肆”
范雪瑶腰挺得直直的,她的容貌依旧婉约柔美,楚楚动人。可面对大长公主的威势,她没有退缩,反而一双清亮的眼中,此时此刻,充满了傲骨铮铮,令人不敢直视的凌人气势。
“长孙美人之事,诰书早已颁下。这是官家的决断,不容质疑。妾蒲柳之姿,不敢妄言妄行。何况,官家是何等的英明人物,即便妾貌若天仙,又怎么能蛊惑的官家冤枉无辜之人大长公主此言,不仅是污蔑了妾,更是诋毁了官家这,妾断不能忍”
大长公主“腾”地站了起来,脸色发白,愤恨地瞪着范雪瑶“好大胆的贱”
“大长公主”
女官上前一步,骤然打断了她将要骂出的污言,总是微微低着的头抬了起来,望进大长公主的眼睛,眼底是淡淡的警告。
范雪瑶的不屈之词已经惹怒了大长公主,现在看着一个女官都敢直视自己,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更是怒气沸腾,直达头顶。
带着金镶翡翠戒指的苍老手指点了点殿中的众人,尤其是范雪瑶,含怒道“好,好。一个狂妄的侧妃,太后倒是维护的紧,要你们宝贝似的护着。老身倒要看看,官家是不是要为了你这贱妇,连老身都要罚了。”
女官闻言,止不住地皱眉,简直倒打一耙。哪是她们维护的厉害,实在是大长公主太过咄咄逼人,她们不得不站出来阻止。太后罚不得大长公主,她们是要挨罚的。
皇宫是怎样威严尊贵的地方,大长公主敢说出污言秽语,她们却得阻拦。否则传扬出去,皇室的脸面就没有了。堂堂两国大长公主,竟然满嘴粗鄙脏话,还有什么高贵可言
大长公主自认被范雪瑶和女官们冒犯了,因为她认为这事有韦太后的一份子,因此没去找韦太后,而是直接去鸿宁殿求见楚楠,要楚楠秉持公道,处罚胆敢冒犯自己的昭仪与女官一干人等。
这会子楚楠正在建始殿内室传召了几位大臣,商议政务,李怀安进来回说大长公主在鸿宁殿求见他时,他皱了皱眉,猜测她这时候突然进宫的意图,十有是为了给长孙珪求情,便不欲接见。
李怀安近前,在楚楠耳畔低声道“秦魏国大长公主进宫后,去见了太后,不久之后,太后命数位女官随她又去了披香殿。半日后出来,直奔鸿宁殿。奴婢见她面有怒色”
楚楠脸色阴沉地起身,就要去鸿宁殿,走了两步,想起还有几位大臣在,踅身道“明日诸位大臣再进宫来,商议今天未作出决断的事务。”
楚楠神情有变,不是瞎子的都能看出他现在心情非常不好。大臣们察觉出很可能是宫里出了事,一边暗暗想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官家如此震怒,一边行礼告退。
大臣们一走,楚楠立即起驾来到鸿宁殿。他没在殿里,宫人只得将秦魏国大长公主引至偏殿等候,楚楠回到鸿宁殿,命人去传大长公主。他面上虽还算平静,心里却憋着火气。
大长公主进宫不多,一来她毕竟辈分太高,每次进宫,楚楠只要不是太忙,少不得要去看望她,表示一下他对皇室老人们的关心,太劳师动众。
二来她岁数也大了,宫里规矩大,她受不得累。
三来,一个公主进宫的次数多了,大臣们会有意见,就算她辈分再大,也会受弹劾。所以通常她有什么事,都是上奏折,本人是非年节宫中设宴,很少有进宫的。
楚楠早猜到她这次突然进宫必然是为了长孙珪的事。
她会去见太后,楚楠不感到意外。毕竟许皇後虽然是中宫皇後,但却是晚辈,而且众所周知皇后不受宠爱,怎么想都是无法干涉他的决定的。
而太后就不一样了。
韦太后是他的生身母亲。如果她被说动,真的决意为长孙珪求情,那他出于孝道,就算对长孙珪有意见,在太后的说情之下也应该顺从母亲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哎,越了解古代女人的地位,就很庆幸自己是生在现代的。虽然社会对女性还有些轻视,可比起从前,真的好太多了。起码不用跪着伺候公婆长辈。
以前看红楼梦的时候,我还奇怪为什么迎春惜春黛玉她们这些小辈都在桌上和贾母一起吃饭,凤姐她们却是站着布菜的。其实这就是立规矩。嫁进来的媳妇,哪怕是国公府上的夫人,丫鬟婆子成百,也得立规矩,伺候长辈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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