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辽州的路上, 佟掌柜曾脑补过许许多多种兄妹重逢的画面, 诸如什么兄妹相见两眼泪汪汪的深情戏码、抱头痛哭互诉多年思念的感人戏码……然而, 现实给了她一记重重的当头棒喝。
深情?不存在的。
感人?不存在的。
佟掌柜一个小健步冲到佟恪诚面前, 伸手夺过佟恪诚手里的大葱,甩起葱来追着佟恪诚就打。
“有你这么当哥的?一走就是十多年, 杳无音信,我被继母逼得出了门,也十多年没沾过家!”
“我以为你死在北疆了,清明与中元的时候都给你烧纸钱呢!怎么着,清明与中元节的时候你就没感觉到耳朵烫得要死?”
“崇梅妹子和我说找到你了,我扔下那么大的两个酒楼不管,兴匆匆地跑来辽州找你, 这可是千里之遥啊,你当你妹子是铁打的金刚吗?”
“这一路上,我茶不思饭不想,晚上睡觉都睡不着, 见到你之后满心欢喜,你就是这么同我说话的?”
不管在什么年代,女人都是听不得别人说她们胖的。
佟掌柜原先也是一窈窕女, 怎料这些年不知道怎么回事,酒楼的饭就好似变成了催人发胖的猪饲料一样, 哪怕她已经明显控制自己的饮食习惯了, 体重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上窜, 她都被自个儿的体重给整无奈了。
舍得在酒楼里吃饭的人, 多半都是不差那几个钱的,嘴上也滑头,见面就说她日渐丰腴……要是一个叫花子敢对她这么说,佟掌柜当场就拎着扫把去打人了,可这么说她的都是酒楼里的食客,她为了赚银子,只能笑脸相迎,把火气忍下来,背后啐上一口。
结果呢?
现在她亲哥!十多年不见的亲哥!一见面就往她伤口上撒盐,佟掌柜能不窝火吗?
想想自个儿这十多年来受的委屈,想想自个儿这一路从并州来辽州时吃的苦,佟掌柜彻底爆发了,一把大葱落在她手里,居然被她甩出了夺命十三鞭的威风。
佟恪诚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面对亲妹子也舍不得还手,只能绕着桌子躲。
兄妹二人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把望海楼的一层搅了个鸡飞狗跳,食客频频朝这边皱眉。
苏崇梅赶紧跑出来,横在佟恪诚与佟掌柜兄妹之间,就如同老母鸡护鸡崽儿一样护住佟恪诚,一脸提防地看着佟掌柜,道“佟掌柜,恪诚大哥身上有伤,你别追他!万一旧伤复发可就麻烦了。”
佟掌柜立马丢开葱去看佟恪诚。
佟恪诚摆手说自己没事,他还颇为苦恼地看了一眼佟掌柜,道“妹子,你说你从并州到辽州,一路颠簸,茶不思饭不想,连晚上都睡不香……我瞅着你这样子也不像啊!别人要是茶不思饭不想,那不就憔悴陨,人比黄花瘦了?你这看着一点都不像瘦过的样子。哥觉得你怎么像是顿顿能吃八碗饭的呢!”
佟掌柜“……”
“崇梅!你给我让开!让开!有这么当哥的吗?一见面又说我胖,我不要脸的吗?”
“崇梅!你让开!我不打他,我挠死他!我掐死他!”
见佟掌柜状若癫狂,苏崇梅更不敢让了。
佟恪诚也是一个妙人,他就躲在了苏崇梅的身后不出来,浑然不顾及自己的那点面子。
佟掌柜与苏崇梅在那儿不断地拉扯,苏崇梅急道“掌柜的,恪诚大哥说的话虽然难听了些,但都是实话啊!咱俩这有将近十年没见面,要不是你说话的腔调一点都没变,咱俩走在大路上,我都不敢认你!”
“老周的厨艺变好了?你一天吃多少顿饭啊,怎么就胖成这样了?还是说,你这是上了年纪之后自然发胖的?”
“我瞅着也不是所有人上了年纪之后都会发胖啊,你看我三嫂,这都是三个娃儿的娘了,人家那身段,和当初嫁给我三哥时一样,基本没怎么变。你瞅瞅我家崇菊,那一身的肉啊……说句难听的,就和猪站起来似的。”
得亏苏崇菊不在,要是让苏崇菊听到这话,苏崇菊绝对能在望海楼当场就给上演一个姐妹互撕血流成河的人间惨剧。
苏崇梅还嘴欠地问了一句,“掌柜的,你多重了?有没有称称?”
佟掌柜翻了个白眼,“一百三多一点。”
苏崇梅惊了,“好家伙!你都一百三十多斤重了?崇菊才一百二十多斤啊!我还不到一百斤重呢!恪诚大哥那天称了一下,也就一百三十斤,人家比你高了整整一个头!我明白了,崇菊体寒,怕冷,她是穿得多。”
“掌柜的,我给你算个账啊,你想想,咱俩身上差的这三十斤肉,要是换成猪肉挂起来,那得多么大一坨啊!那么大的一坨肉,就长你身上了?”
苏崇梅边说边比划,说完之后,她露出一个瞠目结舌的表情,仿佛要从佟掌柜身上看出那三十斤肉的影子。
叶桂枝生怕佟掌柜想不开,赶紧过去轻轻地给了苏崇梅的胳膊一巴掌,然后道“佟掌柜,你可别听你哥和崇梅瞎说,他们俩现在算是统一战线了,你没看我们家崇梅这么护着么?就和个女土匪似的。你现在这样刚刚好,女人还是得丰腴些,再说了,辽州不比并州那样四季分明,辽州的天儿就两个季节,夏天和冬天,春秋都短的很,你这身膘厚,扛冻!”
佟掌柜马上就要被叶桂枝的前面那一段话给治愈了,结果就听到了叶桂枝说的那四个字——膘厚、扛冻,一颗心再次碎成稀巴烂。
佟掌柜一手指着佟恪诚,对苏崇梅道“苏崇梅,你就不应该告诉我他还活着,我的日子过得好好的,一听到他还活着,马上就丢下两个酒楼跑来了,结果你们还这么说我。是我愿意长这么胖的吗?你就不该告诉我,你要是不告诉我的话,我就不会来,我要是不来,就不会被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冷嘲热讽用言语伤害……”
这话没人敢接,但望海楼的一个嘴欠的食客接了,“说得好像你吃那一身膘是别人非要让你吃出来的一样,还不是你一口一口把自己给吃胖的?”
佟掌柜一个眼刀子扎过去,险些把那人给吓得筷子都掉了。
苏崇梅一看这个多嘴的食客,没吭声,这食客是望海楼的常客,一顿吃个十几两银子,算是望海楼的大主顾了,哪能轻易得罪?再说了,这人在辽州城内还算小有实力的,从江南那边捯饬过来高品质的布匹绸缎之后,卖给辽州人,再从辽州这边捯饬一些特产去南边,生意做得挺大,望海楼的很多食材都指望这人帮忙南北往来。
“陈员外,这是我老东家,性格急了点,你别见怪,我让人给你上一碗梨膏汤来,算是我的添头。”
苏崇梅一吱声,佟掌柜就知道这人是苏崇梅酒楼里的大客人了,也没再揪着陈员外的话不放,而是用利刃一般的目光在苏崇梅和佟恪诚之间来来回回地打量,最后幽幽地问,“哥,你和崇梅妹子……是不是有点那啥?”
佟恪诚红了脸,没吱声。
苏崇梅正要说话,就被叶桂枝给瞪了回去,叶桂枝见食客都往这边看来,赶紧笑着说,“哎呀,瞧你们这闹的,不是让这么多人都给看了笑话么?崇梅,十二楼的房间有留着的吧,赶紧带我们上去。”
苏崇梅下意识地看了佟恪诚一眼,道“恪诚大哥身子骨还没好利索,上什么十二楼?三楼的天字号还空着呢,就去三楼天字号吧。”
叶桂枝低声和佟掌柜说,“我家这妹子处处护着你哥,你还看不出来?”
佟掌柜哪里是看不出来啊,她一眼就看出苏崇梅和佟恪诚之间的那点小别扭了,说是别扭也不为过,二人瞅着像是有点猫腻,可又像是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的,但要说两个人有一方不明白另外一方的心意,佟掌柜觉得这又不大可能。
“那你们家是什么意思?我记得你们家老太太的要求挺高的,能看得上我哥么?崇梅妹子经营着这么大的酒楼,我估摸着至少是日进斗金的水准。崇梅妹子这望海楼开了不知道多少年,少说也赚了几十万两的身家,能看得上我那一穷二白的哥?换句话说,就算崇梅妹子被我哥那皮相迷了眼,你们家里人能同意?”
叶桂枝向佟掌柜说了实话,“崇梅这都多大年纪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合她心意的,我们家里哪敢拦?当初家里的老太太就催了她几次,她就跑出来开酒楼了,要不是我一直拦着老太太不让劝,怕是崇梅会为了躲老太太而跑出辽州,就和你从关中跑出来躲到并州一个样!”
“就算崇梅不跑,她心里要是装了人,之后家里再给她介绍别人,她都看不上,那该咋办?家里人还能看着她绞了头发当姑子?至于你说的钱不钱的事儿,我们家老太太开明得很,只要夫妻俩互相看得上,日子能过得下去,那就行了,崇梅就算攒下百万两银子的家产,她一个人也花不完啊!再说了,你瞅我们家,哪个是缺银子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