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后院养的有一头马,马身高大,平日拉车用的,吴相公担心次女,小女,还有侄女没有学过骑马,乍然上去,大马伤人,就使旺儿去赁畜行,赁了三头毛驴来。
家中三位姐儿,跟着元娘在院里学了七八日,姿态笨拙,前面还有婆子丫头为她们牵着驴,这如何能打好。
打马球头一个就是要会骑马,日后到了马球场上,难不成旁人都骑马,她们骑只驴,要教人笑掉牙。
金哥脚蹬靴子,身穿红色小裤,上身是鹅黄夹层小衫,元娘不让她奶妈给她牵驴,金哥吓得登时搂住了驴脖子。
苗奶妈不依,“姐儿年纪还小,这牲畜要是发起狂来,把姐儿从上面甩下来,该如何是好,大姐儿你在汴梁学会了骑马,你不怕摔,你妹妹怕,她细胳膊细腿的”
“妈妈,你别惯着她,她都教你给惯坏了,这驴温顺,骑的慢些无妨,想当初,我刚到汴梁,舅母教我骑马,第一我踩着高凳上马,第二日,不准旁人扶我,到了第三日,不许婆子为我牵马。
二妹妹和三妹妹都不让丫头牵驴了,念金哥小,又容她一日,今儿教她自个牵,连驴都没胆儿骑,日后还如何骑马。”
元娘端的严厉,教人把苗奶妈赶出院,苗奶妈哭哭啼啼地往二房去,谁奶的姐儿谁疼得慌,大姐也忒霸道了。
到了冯氏屋里,她告了元娘一状,冯氏让人给她搬个凳子坐,宽慰道“我知晓你疼她,不舍得她摔着,可你这样护着,她什麽时候才能学会。”
“姐儿还小,我与姐儿牵着驴,姐儿也能学。”
“你能给她牵一辈子咱家又不是那等只会娇惯姐的人家,那等人家把姐儿娇惯的事理不通,走几步就喘,马球,蹴鞠,投壶一个都不会,我要是有个哥儿,这样的小娘子白送给我作媳妇,我都不要。”
荣姐会投壶,只是投的下等,嫁到江家也差不多够用,不像元娘,汴梁顽这些的多,她不能不会,元娘愿意教她们姐儿几个,总归是好的,让她们也多会一样东西。
苗奶妈见冯氏这样说,只能作罢,冯氏给崔儿使了个眼色,崔儿把还在掉眼泪的她拉出了屋。
冯氏对卢婆子说道“这个苗奶妈哪都好,就是这一点不好,方才在屋里哭的我头疼。”
“她这是溺爱姐儿,唯恐她有个好歹,也是一片好心肠。”卢婆子道“当年娘子学骑马的时候,也是教我好一顿担心,我给娘子牵马绳,咱家的老相公还骂我来着。”
说起旧事,冯氏面色恍惚,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了,“妈妈,幸好我身边有你,我这两日,总觉得日子过得快,元娘都快出门了,
算起来,自我嫁到吴家,也就回过四五回娘家,每回还都是官人回京述职,也不知家中爹娘如何了。”
吴相公在沂州的任期到了,要回汴梁述职,这回冯氏不能与他同去,元娘和季姐的婚期不远了,吴相公后面被调去其他地方任职,她们不能再随着去。
家中三位姐儿的嫁妆不少,长途跋涉不易,她与吴老太她们留在沂州操办姐儿的婚事,到时教官娘和他去任上。
“大姐说老相公老太太他们都好,娘子别挂念,要是想回咱家,不如等日后荣姐出了门子,咱带着四姑娘回汴梁看看。”
“也好。”
元娘与汴梁伯府家郎君的婚期,定在了明年二月初八,在家过罢年,正月初五就要离开沂州,坐船去汴梁嫁人。
季姐的婚期,是明年的七月二十一,荣姐的定在了后年二月二,也是过罢年动身。
元娘在家除了教三位妹妹打马球外,还在家中置席请沂州年龄相仿的官家姐儿来家中作客,有时还约着一块外出赏花。
八月十六这日,伯府范家来送催妆花髻的一行人到了沂州,随行的还有一位汴梁那边的官媒,小娘子与郎君婚期的前三日,男方那边会来女方家中送催妆礼。
但汴梁离沂州不近,路上要耽误不少日子,索性两家不守旧礼,提前送了。
除去催妆花髻外,还有销金盖头,五男二女花扇,各色礼物,架势之足,吴家见那把花扇像是旧物,官媒就把花扇的来头说了一遍。
原来是当年伯爵娘子用过,伯爵娘子就是元娘未来的婆母,又因扇儿是当时的参政娘子相送,和一般的扇儿不一样,故而范家使人带了过来。
冯氏见其中有如此缘故,连问是不是汴梁王家,他家出过一位参政相公,是上等高门。
“正是那个王家。”
来吴家观礼的刘同知他们,听罢,都忍不住议论纷纷,围在吴相公身边,说不尽的恭维话,羡慕者不在少数。
一时,吴家风光的很。
“济文兄,恭喜啊。”与季姐定下婚事的窦家,也来人观礼了,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窦举人的爹,窦老爷。
他今儿穿着一身青色直裰,腰身富态,头上裹了一块梅花方巾,他拱了拱手,问道“你该和吴相公贺喜才是,怎麽与我贺起喜来了。”
那人摇了摇头,把他拉到一旁说话,“你今儿滴酒未沾,怎麽糊涂了,令郎不是与吴家大房的姐儿订下了婚事吗,那姐儿有一位嫁到伯府范家的姐姐,你们窦家日后在汴梁,也算是有了一门亲戚,还是高门的亲戚。
我与你贺喜了,日后求到你家门下,可不要翻脸不认愚弟才是。”
有门路就是爹儿,与窦老爷说话的是沂州下面的县令,还是窦家所在的县,自打这县令得知县里的窦家与吴知州家结了儿女亲家,当日就备了礼物,去他家拜访,更是称兄道弟起来。
官场上的称兄道弟,他们会先询问对方的出身,此出身是指对方是哪一年的进士,再问年纪。
窦老爷没出身,他只是个秀才,可县令有意交好,就按年纪论长短,称对方为兄,吴家的事,县令
都比窦老爷上心。
窦老爷原不欲来,因他料想今日吴家来往皆是官僚,他一个没出身的人,来了局促,可县令早就买好了礼物,又几番游说。
要是窦老爷不来,此县令连吴家的门都登不了,一个州里的官员也分了五六九等,下面的官巴结上面的官,县官巴结州官。
“哪里的话”窦老爷反应过来,应付了过去,他是正经的官宦子弟,只是到了他这一辈,才在读书上没了出息,故而也会说官面话,不似那啥也不懂之人。
小灶房里,三房的王小娘在屋里说话,她刚打前院回来,不敢在那多待,怕丢丑,来到梁堇这,与了她二十个铜子,请她做碗馄饨吃。
梁堇都习以为常了,把铜子接过来,塞到布袋子里,问道“小娘吃什麽馅的,我这有些虾馅的,是上午与三姑娘包的。”
王小娘不挑,“那就虾馅,不过虾子贵,我给你的那二十个钱怕是不够,方才我出门出的急,身上没带那麽多铜板,待会我使我屋里的丫头给你再添上几个。”
“小娘往日给的赏钱不少,这二十个钱也是够的。”
按理说,王小娘是三房的人,吃饭和吴老太她们一个锅,即使想打牙祭,也该找吴家那边的灶房。
可那边管灶房的人是祁氏,王小娘刚嫁过来那会,馋的背地里使丫头去外面偷着买来吃,后面便找上了梁堇这。
她出手阔绰,头一回给赏钱,给了一百个子,在吴家,除了冯氏,她是第二个这样大方的,梁堇都惊了。
冯氏待见三房的这位小娘,常让人请她过去说话,梁堇背地里收她的钱,给她做吃食也没什麽。
在下面当丫头就是这样,要会审时度势,当一棵墙头草,冯氏就是那股子风,尤其是在各房之间的事上。
就拿大房的季姐来说,要是冯氏对季姐的态度没有转变,没有像如今这样,她私下里找梁堇,给梁堇哪怕两百个钱,梁堇都不会与她做。
王小娘也是一样的道理,梁堇打王小娘手中得的赏钱,都快有一贯钱了,她使她做桌席面,送去她屋里,都是抓两把铜子给她做赏钱。
像今儿这样,吃碗馄饨,也给赏钱,只是少一些罢了,梁堇最爱与她做,能隔三差五发财。
王小娘叹了一口气,似有烦恼之事,梁堇一面煮汤头,一面问她为何事烦心,王小娘道“二房大姐要嫁去汴梁了,我想与她送几样礼物添妆,咱俩相熟,你又是二房的人,你与我想想,送些什麽好。”
王小娘怕送些俗物,对方瞧不上,“我嫁妆里有只银鸳鸯,眼儿是拿红宝镶的,不知大姐可能瞧的上”
梁堇与她来往多,又得了她那麽多赏钱,有心劝她为自个打算,嫁妆里的东西总有花销完的那一天,但又怕她嫌。
“二姐,你有什麽话,与我说就是。”王小娘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
梁堇道“我本不该说这样的话,可素日颇受小娘照顾,自打小娘来了家里,家里上下谁不说一句小娘大方,但问小娘一句,小娘带来的铺子一年能给小娘生多少钱财”
“不过五十余贯。”王小娘听出了梁堇的言外之意,可她也有她的难处,她到了吴家这样的人家,要是不上下打点,哪里能如今日这样。
她歇下话不提,趁着梁堇的地儿,在这用了一碗馄饨,回了三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