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府江家,正月二十九到的沂州,也就是提前三日,并未冒然登门,而是先往刘同知这个媒人家递了帖子,送上礼物。
听说三姑娘的亲生母亲冯氏,是汴梁京官家的娘子,讲究规矩多,故而江家来此相看,并不敢草率。
相看前一日,江家托刘同知和官媒,去吴家送上两只描金匣盒,各装有一对金花,一对银花,除花外,还有四匹绿红缎子,两把杭州泥金湘妃绢扇,两坛金华酒,余下果子蜜饯自不必说。
送来的礼物都摆到了冯氏屋里,二房伺候的丫头婆子都进来看个热闹,祁氏和吴老太也过来瞧了。
“临安府的人还没来相看,礼物倒先巴巴送来了,我见旁人家相看,按规矩不过是往女家里送几包蜜饯酒水罢了,有的人家甚至都不送。
他们送的花朵扇子倒也说的过去,只这缎子送的好没由头,不是相看那日,男家没有瞧上女家,才会送彩缎压惊吗?”
祁氏看着摆在冯氏屋里的彩缎,忍不住看起了二房笑话,冯氏从盒子里捡起一朵金花,端详几眼,很是满意,又递给吴老太看。
她嫌妯娌祁氏没见识,不欲搭理她,一旁的卢婆子忍不住指着礼物说道:“祁娘子进门晚,想来不知晓,江家送来的礼物,可不是随便送的,是按汴梁那边的规矩。
不管相看成与不成,彩缎都要先一天送到女家来,当初家里元娘相看,范家也是往家里送来了彩缎与金银花。”
卢婆子说罢,祁氏面色微僵,眼中原先的笑意也没有了。
“瞧这金花银花,花朵不小,娘子姨母家的姐儿相看,怕是都未必有江家送咱荣姐的花朵大,江家这是看重咱吴家咧。”
卢婆子也跟着高兴,江家按临安府那边的规矩或沂州这边的,她们吴家也不能挑刺说人家的不是,可人家愣是按汴梁那边的规矩来,这让人如何不欢喜。
“是啊,这般大的花朵,即使在汴梁也能拿的出手,姨母来信,信中说男家与她家送来的花朵有杏花般大小,江家送的,我瞧着有盏口般大,妈妈,你拿来个盏比一比。”
冯氏说着淡淡地睨了一眼妯娌祁氏,“弟妹出身不高,当年家里为三郎相看你,我记得是按泉州老家那边的规矩,只让人送了两包蜜饯,一坛当地的泉州酒。
你也别怨卢妈妈多嘴多舌,要是不教你知晓这是汴梁那边的规矩,你在我屋里说,我当嫂嫂的自是不嫌你见识短,可到了外面再说嘴,只怕会被人笑话。”
“你嫂嫂说的对,你多和她学学,这样的规矩连我都晓得。”吴老太难得能在儿媳面前装一把,她能晓得,也是因见过范家来吴家相看的时候,走过这般礼数。
祁氏说错了话,平白惹了笑话,一时羞愤难当,面上却不肯轻易露怯,捱到三盏茶的功夫,才离开冯氏的屋。
冯氏刚才对她连损带贬,卢婆子都听出来了,吴老太都没听出来,还顺着冯氏的话往下说。
让祁氏得了个没脸,冯氏心
里头更舒坦了,连婆母吴老太都看的顺眼了起来,吴老太走的时候,她还让丫头把江家送来的果子蜜饯与她包了几包,让她拿去吃。
按理说,冯氏与婆母吴老太不对付,不对付的事多的很,仅因吴芳姐一事,都能教婆媳俩人生怨的。
但吴芳姐的事,吴老太不能怪冯氏不说,还要多谢她,要不是冯氏,女儿芳姐怕是要害了她的吴二郎。
芳姐是她的心肝,可儿子还是她的肉哪,她疼这个,不疼那个,是不能够的,两个都疼,两个都舍不掉。
对于这件事,只有冯氏怪她的道理,上次范家来人,吴老太主动放下身段来过问此事,冯氏不好与她脸子瞧。
这次为了次女,江家人来相看,她又来过问,冯氏与她果子蜜饯吃,不是心肠软,而是江家送的礼让她面上有光彩,又为着吴相公,不好与吴老太多计较。
“把这些东西都送到她屋里去。”冯氏话里的她,说的是次女荣姐,江家送来的东西,也没指名道姓说送与荣姐的,就算冯氏不给她,把金花银花昧下来也没啥。
次日一早,刚过五更天,梳头娘子王氏来荣姐屋里替她梳头发,当初冯氏请她来给自个梳,见她梳的好,就把人赁下来给了长女元娘。
元娘去外祖家不便带那么多伺候的人,就把她留在了家中。
“姐儿还未及笄,能梳的发髻,左不过是丫髻,双鬟髻,按娘子前几日交代的,教我给姐儿今日梳双鬟髻,姐儿看可好?⑤_[]⑤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王氏拿着梳头的家伙什,进屋先等这位三姑娘荣姐净脸楷牙,换好衣裳后才过去与她梳头发。
三姑娘坐在黑漆雕花的梳妆台前,身下是圆凳,听王氏这样说,便点了点头,王氏又问她可想插什麽首饰。
“喜儿,你把前几日我母亲与我的那几根钗环拿来。”她母亲给她钗环,想来是让她相看的时候插在头发上。
王氏接过钗环,摆在台面上,从里面挑出了两根来,对三姑娘说道:“娘子与姐儿的钗都是精巧之物,瞧这根钗上面点翠虽少,但插上去显得人俏皮。”
原本三姑娘还嫌她母亲与她的这几根钗环既不华美又不贵重,但经王氏这麽一说,又往头上一比,发现确实衬她。
心底的那股子不喜不愿,淡了下去,她见王氏会打扮,便让喜儿抱来两匣盒的首饰,这都是往日她母亲给她的。
王氏打开盒子,盒子里堆放着满满当当的钗,簪,耳珰,虽比不上元娘的多,但也不少,里面还有个玉兰花形的冠子,没有镶宝嵌珠,自有一番朴实素美。
问过三姑娘便给她戴了上去,头发梳好打扮妥当后,还没去冯氏屋里,冯氏倒带着崔儿和卢婆子过来了。
“母亲,我这样可好看?”三姑娘忐忑不安,她母亲不想让她打扮出挑,如今戴冠子没问过她,怕她不让她戴。
冯氏见次女头上戴的是个寻常冠子,次女又实在喜欢,便没让丫头给她摘下来,江家人上午登门,冯氏交代屋里的喜儿,早食去灶房拿饭,不许给
姐儿拿有味的饭菜。
“用过早食,让丫头再给你端盏茶来吃,净净口。”冯氏又交代女儿。
三姑娘应下了,冯氏把她的穿戴过了一遍眼,瞅见她腰上挂着一个提花缎的香囊,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谁给你挂的这香囊??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母亲,挂香囊不妥吗?”三姑娘刚松懈下来的心又揪了起来,一旁的喜儿怕娘子责怪姑娘,便把事揽到了自个身上,
“娘子恕罪,是我见香囊颜色好,想着姐儿今日相看,就劝姐儿带上。”
“今个是好日子,我不罚你,把姐儿身上的香囊解下来,换上我那日说的玉环,玉环压裙角才好看,显得人庄重。”
平日里她身上系香囊香袋,冯氏不怪,可今日不同,是为相看,她见次女不高兴,让崔儿把屋里的丫头,梳头娘子都领出去。
她捡了个凳坐下,问这个女儿,“你可是怪我不让你腰上佩戴香囊,还让秦家媳妇给你做老式衣裙?”
三姑娘垂着头不说话,冯氏见她这个样子,就晓得她是怪她。
“屋里只有卢妈妈,没有旁的外人……咱这样的官宦人家,向来都看重长女长子,你姐姐元娘沾了你外祖那边的便宜,得了一门上等婚事。
我原想让你低嫁,你们姊妹仨人中,有一个顶了天的婚事便成了,我为你姐姐置的嫁妆厚,你心里怕是没少怨我。
可你不明白,你姐姐的婚事,不单是为了她自个,更是为了拔高吴家的门楣与地位,嫁去高门的日子不好过,你亲姨母就是这样。
我在家中的时候,和你一样也是次女,次女身上不用担责,你外祖外母把我低嫁给你父亲,到头来,我与你姨母,不也是我过得更好。”
冯氏说的是肺腑之言,官宦人家里的姐儿,即使都是正头娘子所出,但一个“长”字,便占去了不知多少便宜。
当爹娘的,不可能对她们一碗水端平,这在哪家也是没有的事。
“我觉得低嫁好,旁的人包括你父亲,都认为高嫁好,好不好的谁也不知道,你若是低嫁,在婆家受了委屈,自有我和你父亲为你做主。
若是高嫁,受了委屈,只能往自个肚里咽,你父亲在沂州能说上两句话,到了旁处,也就是一个小官。”
冯氏嫁给吴二郎之前,也存了高嫁的心,可那高门大户里的关系杂乱,规矩又大阴私多,哪有低嫁日子过得顺遂,吴二郎多年来不敢轻贱她,更不敢随意往家里抬人。
“母亲以后也会让金哥低嫁吗?”三姑娘抬起头问她母亲。
冯氏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她,一时对这个女儿感到诧异,她许是没有她想的那么懦弱,
“会,但你们的婚事,不是我能当家做主的,你父亲想把你们嫁到什麽人家,我拦不住,就像你这次要与临安府相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