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商会的小伙计还一脸笑意, 很显然是油盐不进:“苏先生,您放心,我一定把事情转达给徐老板, 只是眼下,她不在我也没有办法,如果您方便的话,请留下您的名片,等徐老板回来, 我也好交代。”
苏瑾瑜却再没有与他扯皮的意思。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回头看了眼长廊尽头, 然后伸手轻拂了下衣领, 将手上的墨镜戴上了。
“不必了, 我会请律师接手。”
说完, 匆匆离去。
徐妧此时已经回到了房间里面, 她心下惊疑, 不过还是关上了房门,走到木椅上坐下来了。
很快, 有人敲门。
徐妧:“请进。”
房门一开, 露出了徐柔的笑脸来:“妧妧,走吧, 今天妈让你马叔叔教你对账。”
徐妧没动,直截了当地问她:“妈,你刚才是在躲着苏家人?我都听见了,人家要送律师函给你, 什么铺子,是我们的还是苏家的?”
徐柔温柔笑笑,走了她面前直接将她扯了起来:“说起来这药铺当年是可是我光明正大争过来的,我不认识什么医药世家,我只认得钱。现在我想甩手出去,他们想拿回去,那就来竞价,别说律师,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随便处置。”
徐妧:“那你为什么躲着人家?”
徐柔一手揽过了她的肩身:“当然要躲着他了,苏家掌管旧街那两间药铺的是苏家二房的,从前我们打过交道,很难缠的个人,如今他不出面,他以为我是什么人都能见的?和他们浪费口舌呢,犯不上。”
说着直接拉着她,出了这个房间,往前走了几步,进了刚才的那个办公室。
小伙计就站在门口:“徐老板,苏先生临走时候说……”
不等他说完,徐柔已是嗯了声:“我听见了,随他们告去,什么苏家老字号,现在这两间铺子姓徐,当年百年老字号的牌匾都让苏家老二输了我了,有字据的,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听他们那个。”
话音刚落,桌前一声轻笑:“徐老板,这些话你刚才怎么不说?”
桌前坐着一个青衫男人,一手账本,一手算盘。
他戴着个圆框眼镜,斯斯文文的。
从小到大,这个男人她还是比较熟悉的,徐妧在徐柔背后探出头来,对他摆手:“马叔叔。”
男人见是她,忙招手:“你也来了?你妈说让你跟着我先学对账,没想到她是动真格的了。”
徐妧嗯了声:“能跟着马叔叔学点什么,机会难得。”
马文才,可以说他是徐妧的领路人,也是她的前夫。
二人离婚之后,他先一步再婚了。
徐柔在他面前,还是很放松的:“不跟你学跟谁学啊,北城谁不知道你是出了名的小算盘,哦不老算盘,毕竟,你现在也是老马了。”
马文才被他逗笑,无奈地摇头:“是,我是老马了,徐老板口下留情。”
他笑过,又看向了徐妧:“妧儿,听说你来商会了,珍珠说要来看你。你有段时间没回去了,你奶奶也念叨着你呢!”
珍珠……奶奶……
徐妧鼻尖微酸,以为她在这个世上,除了徐柔再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人了。
没想到听见马文才这么一说,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她继承了不仅仅是徐妧的记忆,还有她的情感,其实马家待她不薄。
马家老太太有三个孙女,即便如此也很喜欢她。
那老太太可不像是顾家老太太,都是表面功夫,她是真的喜欢女孩,知道疼惜女孩,珍珠是长房那边的老三,一直和徐妧不错。
可惜了,马文才离婚以后很快再婚,徐妧再没回去过。
此时她坐了他的身边,真是五味杂陈。
马文才打开抽屉,拿了另外一个算盘出来:“我教你打的算盘,还会吧?”
徐妧点头:“当然。”
马文才抬头对徐柔笑笑:“忙你的去吧,孩子交给我,我当年怎么带你,现在就怎么带她,你放心吧!”
徐柔在桌上重重敲了敲:“不行,不能凶她。”
马文才登时对她摆手:“走走走,我怎么教是我的事。”
徐柔叫了伙计一起往出走,到了门口,还不忘回头叫了他一声:“老马,不许凶咱闺女哦!”
马文才从桌子上拿了个砚台,作势要摔,徐柔飞快走出去关上了房门。
徐妧拿了算盘过来,严阵以待。
马文才却是将手上的东西都放下了,他定定看着她,满意地先点了点头:“还行,没瘦,我以为你得适应一段时间,看来适应得还好。”
说着从抽屉里拿出另外一只钢笔,随意拿过一个本子,在上面画了一个圆:“将来你是要继承你妈的那些产业的,那些是她是一点点打拼来的,不能败坏,所以你必须知道,怎么管理它们。”
徐妧点头:“嗯。”
一旦进入正题了,马文才的神色就郑重起来了:“还有,商场如战场,都是瞬息万变,必须将眼光放长远一些,还要有强大的心态,这也是之前我反对你妈娇惯你的理由之一。娇纵任性冲动的人都做不了大事,但是你你妈总是说,她年轻的时候吃过的苦太多了,这辈子不愿意让你再经历那些。”
徐妧心底动容,眼帘微动。
马文才:“你看,我一说这些,你情绪立即触动了,切记,任何时候,不论是谁,都不要轻易地被人影响,逢人三分笑,别让他们看透。”
徐妧点头,笑面以对:“好。”
这孩子一点就透,还是可教之才的,马文才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对,就这样,以后不论什么时候,顺境也好,逆境也罢,即使人生艰难,也要笑看风云过。”
当年就是他将徐柔带入的商场,现在来带她,当然尽心尽力。
“比如说新开业的德意林餐厅,你必须以一个管理者的目光去看待它……”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就到了五点半,敲门声起。
马文才让进,在伙计的身后,一个女人穿着旗袍,拿着提篮走了进来,她进门就看见了徐妧,微怔之余,欣喜溢于言表。
“妧妧真的来了啊,亏得我们今天也来了,不然还见不到了。”
说着回头招了下手,很快,一大一小都冲到了门口来。
马文才顿时抚额:“你把那个两个也带来了?”
这女人是他的新太太,一大一小呃……见着徐妧都扑了她面前来,说扑一点不为过,大的是堂姐马珍珠,十八了,一点淑女的模样没有,长得甜美,性格像个假小子。小点的才十岁,是马珍珠的跟屁虫弟弟,马钰。
很快,徐妧就被马珍珠给抱住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一点也不想我们啊,怎么一次都不回去看看!”
马钰在旁边略嫌弃地看着这一幕:“嗯,真是没良心,我就说不来,谁要来看她……”
他正在换牙期,缺了颗门牙,一说话漏风,嫌弃丑轻易都不开口。徐妧哭笑不得,在他脑门上弹了一指头:“没大没小,叫姐。”
马太太把篮子放了桌上:“我带了点水果,你们吃吧!”
马文才看着她直叹气:“都说了,不用特意给我送东西,不用来看我,一会就出去吃饭了。”
马太太娇嗔地看了他一眼:“谁要来看你呀,我是来看徐老板的。”
马文才哭笑不得:“出门左转,第三个房间,好走不送。”
马太太笑着摆手,转身出去了。
说起来很巧,这个马太太原来是外地的,从前和徐柔有过浅薄的交情,嫁过来以后人生地不熟的,但凡有空,就爱往徐柔这里跑。前夫前妻也不避嫌,虽然离婚了,进进出出还是成双成对的,有段时间,大家还都以为,他们离婚是做做样子,马文才结婚也是做做样子,没想到后来三人关系融洽,看热闹的人们没等到复婚大戏,没等到狗血的后宅宅斗大戏,等来了徐柔嫁进大帅府的消息,跌破一干人等的眼镜。
马珍珠直拉着徐妧的手:“都几点了,还不给人吃晚饭的时间吗?二叔~”
马文才一脸正色:“别捣乱。”
马钰刚才还一脸还嫌弃,此时也瞪着他了:“怎么,光叫人干活,不让人吃饭呢!”
马文才更是抚额:“我叫她干什么了呀,你们呀,好吧,那就一起去吃饭吧,刚好徐老板新开的德国餐厅,我们还没去过,得宰她一顿。”
说着,收起了算盘和账本,仔细锁在了抽屉里。
他一向俭朴,身上是简单的青色袍衣,平时戴着眼镜看起来更像是教书先生。
马珍珠还拖着徐妧的一边手臂,不禁欢呼起来:“那太好啦,我还没有吃过西餐呢!”
几人走了出去,那边徐柔也被马太太拉了出来,一碰面,夫妻二人一唱一和的,可非要徐柔出点血,请他们去德意林餐厅吃一顿西餐才行。徐柔笑,当即叫了女儿过来。
“一车也坐不下这么多人,我先带你马叔叔他们过去安顿一下,你回帅府一趟,请你顾叔叔过来。”
说着对她轻眨着眼,特意在请这个字眼上重重咬了下。
徐妧点头,也对马珍珠和马钰摆手作别:“一会儿见。”
马珍珠当然是舍不得,马钰没有什么好脸色,别别扭扭地:“快去快回!”
徐妧下楼,让司机送她回帅府。
她明白徐柔的意思,请顾修远去,是为了避嫌,再怎么说,徐柔现在是顾太太,本来她和马文才一起在商会就惹人猜疑,虽然她不在意,但是新婚才几天,总得顾及顾家。
司机送到她到帅府门前,徐妧进门问了人,说是顾修远在洋楼上。
她径直回了前楼,楼下吴妈正遛猫呢,一人一猫见了她都奔了她来。
这时候眼见着要到晚上了,徐妧没空,匆匆上楼。
顾修远果然在楼上,徐妧说明了来意,他哈哈大笑,却不在意:“难得你妈有闲心招待朋友,我去干什么,外面那些人爱说什么说什么,你回去告诉你妈,别听那个,老子没那么小气。”
徐妧心下稍安:“叔叔还是去吧,马叔叔和马太太也很想见您。”
顾修远是个粗人,向来是个行动派,知道徐柔叫他去,推脱了下,还是顺着她的意思了:“行吧,让我去我就去,你大哥二哥都不在家,那就叫上云栖一起。”
也好,徐妧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她叫香秀去找顾云栖,才要回房收拾东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香秀刚要下楼,接起了电话。
很快,她看向了徐妧:“小姐,您的电话。”
徐妧上前,接过了话筒:“哪位?”
话筒当中传来了一声轻笑,随即谢云亭的声音响在了耳畔。
“徐小姐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便饭。”
第三十三章
徐妧怔住,一听见是谢云亭的声音,她就想起昨天那个误会,浑身不自在。别说今天有事,就是没事,也不愿在这错乱的鸳鸯谱上再添枝加叶了。她拿着话筒,想了一下。
“对不起呀三叔,我妈请朋友吃饭,我也得去,所以今天不方便,改日吧!”
很明显,谢云亭顿了下,他似乎没有想到会收到她的拒绝,片刻之后才开口:“那的确是不方便,不过,呃……其实我是有件事想要跟你说,那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时间,我简单说一下。”
顾修远在一旁听着她说话,回头看着她,她捂上了话筒,小声说:“是谢云亭,问我点事。”
顾修远看她口型,点了点头,转过身去了。
徐妧放开话筒了:“三叔,有事您请说。”
不知道是不是她刻板的叫着他三叔逗笑了他,还是一口一个您,让他觉得不自在,谢云亭在话筒里面的声音很显然总是带着几分笑意的:“不用这么拘谨,徐小姐要是一直这样,怕是在我眼里,你就永远是个小孩子了。”
看,他分明还是在调侃她,记着昨天的那件事,徐妧尽量调整呼吸,不让自己激动,可还是忍不住有点情绪化了:“我说了,那是个误会!”
谢云亭嗯了声,笑意浅浅:“好好好,我知道是误会。”
徐妧:“……”
他语调轻松,声音温柔,稍做停留了,这才说:“我就直说吧,情况是这样的,还记得苏医生吗?今天他通过我打听北城律师所的事情,说是苏家原先有两间旧药铺,在原来老巷口那边,被他家里哥哥经营不善,到了你妈手里……”
原来是苏家的事,徐妧立即竖起了耳朵:“哦,我知道一点点。”
谢云亭:“苏医生回国后才知道,徐老板扣了两间药铺好几年,却荒废着在那扔着,百年老字号的药铺了,他现在有心把铺子赎回,但是徐老板明面上说苏家可以竞价,结果却被私下告知,不与苏家往来,这买卖根本没有做成的机会。他去找了徐老板,徐老板避不见面,现在苏家想要委托律师事务所了。”
他稍坐停留,不过是在试探她的口风,徐妧听了,语气没什么变动,只是淡淡的:“那就很遗憾了,我妈的事情,请我吃便饭也没有用的呀,她的事我向来不管,也劝不了的。”
他特意说了律师事务所的事情,不过就是为了铺垫,想让她劝说她妈。
徐妧直接把话封死,语调轻柔。
很快,谢云亭又笑了:“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候,就觉得眼熟,后来才起来怎么回事。在德国遇见苏医生之后,我在他房间曾看过一副画像,他说那是他的女儿苏满,不过很遗憾,那孩子很小的时候夭折了,他请人按着他的模样画了女儿长大时候的画像,我看你与画像有三分相似,才觉得这或许是有缘,如果有意向学医的话,投到他门下刚好。你不是说名片丢了么,如果你还想去学医的话,我可以从中牵线,你也劝劝徐老板,不过是两间废弃了的铺子,在她那闲置着不值钱,苏家人想要的不过是老字号,是他们的旧情怀,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如果以徐妧为媒介,以她的事想要来干扰徐柔威胁徐柔的话,那不管是什么事,徐妧都不会答应,她不会让步。
很遗憾,谢云亭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徐妧扯着电话线,在桌边轻轻点着脚尖:“对不住三叔的这一番美意,可惜我妈的事,我一向都不过问,也过问不了的,虽然我也很想去学医,但是这是两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