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哲在周嘉谟告知他处理结果的时候,老泪纵横哽咽着说不出来话。
周嘉谟安慰他道:“陛下允你致仕且保留东阁大学士,实在是不想你为大明辛苦几十年,晚年没了下场。”
方从哲擦干净眼泪,抽噎着对周嘉谟说:“陛下太心软了,这样怜悯老臣的处罚,怕是以后难压住有不轨之心的歹人。”
他抓住周嘉谟的手,“我无能,应了神庙没护好先帝;应了先帝,现在反是要陛下护着我。我愧对安/邦顾命大臣的名号啊。你一定要多活几年,护住陛下啊。”
周嘉谟拍拍方从哲的手,心里叹息他的糊涂,陛下心善却不软弱。不论内外,能欺到陛下头上的人怕是还没有呢。
“你放心好了,我们余下的这十四人,一定不会辜负先帝的托付,护好天子的。你回乡以后便关门度日,不要再讲学了。”
方从哲早知道天子不喜在家讲学的人抨击朝政。昔年他在国子监做祭酒后返乡,那十五年也曾交游广阔。如今得了天子宽大处理,哪里还敢有像既往那样过日子的想法。
“明卿兄,你放心,我返乡就紧闭柴门,督导孙子科举。”
“那就好,那就好。千万别参与地方之事。”周嘉谟想想提醒方从哲,“也别参与海商之事。海商的任何礼物你都不能收的。免得最后成了他们的挡箭牌。到时候可就没人能去天子跟前为你求情了。”
方从哲一愣,他在海商那里是有干股的。
周嘉谟从方从哲来不及掩饰的眼神变化,扑捉到他参与了海商之事是属实的。
“中涵,你若信我之话,便趁着这致仕之际与海商断了沟通。银钱多少是够呢。陛下给你保留了东阁大学士,已经使你晚年可以无忧生活。你若是存了为儿孙积攒银钱的心思,一旦成为陛下处置海商的挡箭牌,使得东阁大学士的名头不保,你就是赚了金山银山,你儿孙也无能守住的,还可能白白搭上一家人的性命。你该及时抽身退步了。”
方从哲的儿子就是一个眠花宿柳的纨绔子,孙子看资质能中举也就不错了。他是有为儿孙多积攒一点银钱的想法。但他也明白,一旦从首辅的位置退下来,所有的事情都得重新再考量。
他的犹豫落到了周嘉谟的眼里,周嘉谟就说:“中涵,你若是舍不得银钱,日后儿孙被海商之事牵涉流放、甚至死于非命的时候,莫要后悔今日没听我的劝告。”
周嘉谟起身便要离开内阁的值房。
方从哲赶紧站起来对周嘉谟行礼,“多谢明卿兄提醒,我便从听你的警示。即便只有大学士那一份优抚俸禄,也够他全家在乡间度日的。”
周嘉谟拍拍方从哲的肩膀,“去谢谢天子,他为你肩负的太多了。”
方从哲送走周嘉谟,就在内阁值房发呆。叶向高等人离开内阁的时候都没有打扰他。
日暮了,快起更了,值夜的官吏秉烛而行的亮光惊醒了他。他恋恋不舍地巡视这暗夜中留下自己一生最美好时光的内阁值房,直起腰身抖抖袍袖,迈步去乾清宫求见天子。
曹化淳得了小宦官的禀报,立即拿了一个檀木盒子出来见方从哲。
“方首辅,陛下等了你很久,没等到你过来,就去东六宫去探视生病的信王了。留话让你好好保重,说是谢谢你这一年多的扶持。”
方从哲打开檀木小盒,就着小宦官的羊角风灯看清了里面的东西,老泪再度纵横。
“替老臣转告陛下,若是再给老臣一次选择的机会,老臣仍是要选让陛下回京的。”然后把檀木盒子塞入袖笼,对着乾清宫抱拳躬身到底。
“老臣谢陛下爱护。”
曹化淳忙让开身子。等方从哲转身要出宫的时候,吩咐小宦官持灯相送。然后看着些微光亮下佝偻着身子、踽踽独行的昔日首辅,一种说不上来的凄楚、悲壮的感觉让他有些视线模糊。
内阁首辅在天子回京以后就致仕的内幕,很快朝廷官员都知道了。刘一燝等四人被吏部下文申斥并罚俸,也随着传遍了朝堂。天子压着不开大朝会,理由是文华殿和乾清宫都在翻新,要尽快搞好以便举行殿试。
张问达压制都察院的御史们,任何人不准上折子参劾内阁阁臣处理结果。激得御史们围住他质问不休。
“方从哲明明是欺君之罪,怎么可以致仕了结?”
“内阁应该全体下狱治罪。”
“崔景荣也该下狱论罪。”
张问达在都察院瞪眼,“方从哲欺君是为了个人谋利吗?你们愿意天子南下平叛?忘记武宗是因何辞世的了?
天子陆上对辽东、对蒙古人大胜而归,可有人能水陆作战都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