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向高听了方从哲转述的新君意见,未及觐见他心里就先对新君有了印象:这是个刚愎自用、乾坤独断、有个性的皇帝。与他伺候了八年的神宗,不愧为祖孙,这脾气不仅相像,好像还在神宗之上呢。
不答应他的条件,自己就不可能再度入阁。答应了以后做事势必要缩手缩脚。
回乡,还没有面君;不回去,滞留在京师,多一天就尴尬一天。
“中涵兄,那‘红丸’一事的内情,可否据实相述?”
方从哲叹气,那“红丸案”快成了自己头上的紧箍咒、跨不过去的一道坎了。
虽然叶向高比他小了十岁,但是二人同是万历十一年的二甲进士,然后一同考上庶吉士,在翰林院学习了三年。但他在家闲赋了十五年,叶向高这十几年在朝廷早走到同年的前面,成为阁臣、并“独相”七年。要不是万历四十一年,叶向高举荐自己出任礼部右侍郎,权副主考官,自己是没有机会到神宗的跟前,一步登天成为吏部左侍郎,辅佐叶向高主考会试,继而成为阁臣、首辅的。
方从哲对叶向高是满心的感激,所以才在光宗继位后立即就推荐叶向高起复。可惜叶向高不像**星那么及时地到京城,不然以叶向高对光宗做皇太子时候的维护、以光宗的秉性,令叶向高入阁、得到顾命大臣的托付,都是光宗轻松一句话的事情。
方从哲缓缓讲了“红丸案”、还有移宫时候新君两刀杀三人等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末了推心置腹地劝叶向高:“进卿,我俩相识相交已接近四十年,彼此相知相信,你也知道我不是坚决狠厉之人。若那日我在李可灼第一次献药的时候,就立即以妖言惑众、居心叵测、意图谋害圣躬叱责了他,后面就没我什么事儿。就是因为一念之差,我为这事儿在新君接受礼拜后,就被关到了诏狱。幸好韩爌冒死相救,不然我还不得被满门流放了。”
方从哲甚是苦恼。
“如今我就想致仕,回乡过几年安稳日子。”
叶向高听完方从哲的讲述,沉默一会儿才说:“中涵兄,恕我直言了。你不能致仕的。从你的话里可见天子是明白人,现在是欣赏你、护着你的。一旦你致仕了,亓诗教等人将万劫不复。就是你自己,呵呵,你想想三人成虎,你怎么可能有安稳的晚年。”
叶向高的话击穿了方从哲苦心遮掩、最不想面对、却是最可能出现的结局。
他忧心忡忡地对叶向高道:“进卿,你若做了首辅,我就可以放心回乡了,是不是?”
叶向高摇头,心里疑惑方从哲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些年呢。
“中涵兄,你在朝堂在天子跟前,不仅是首辅,你还有个方师的名头在,既然他那日接受了韩爌的解释,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不维护你就是出尔反尔。天子是明白人,他不会冒着被朝臣诟病的风险,更要顾及史册的。
还有在三人成虎之后,还有个人走茶凉呢。指望我?要是我守不住阁臣的位置,或者说我得不到首辅的位置,真的有人揪着‘红丸案’不撒手,是不是你在内阁最好?”
叶向高的话说到了方从哲的心底,再一个就是新君对他的信任、尊敬,也让他也舍不得离开朝堂。但他迫切想叶向高入阁,分担自己身上的压力。
“进卿,我听你的。但是你呢?”
叶向高摊手,“中涵兄,我到如今还有什么选择吗?要是没来京师也就罢了,像现在这样来了京师,却觐见的机会都没有就返乡,丢不起人啊。”
方从哲达到目的,笑着安慰叶向高。
“新君是讲道理的人。听说以前交与‘东李’照顾的时候,‘东李’是不允许他与宦官或者宫女子说话的。就是照顾他的奶嬷嬷,也不被允许与他多说话。这样长大的孩子,难免会有一些孤拐、不愿与人交往,但是新君身上却不见什么明显的痕迹。你不用担心新君的性格,尽管放宽心思好了,哪怕觐见的时候陛下说话不多,也是少年人不愿自己的声音难听。”
叶向高起身向方从哲深深施礼。
“若无中涵兄为我筹谋,我是没脸再见世人了。请中涵兄放心,若弟能入阁必与你并肩携手。”
方从哲赶紧还礼,一时间俩人惺惺相惜、结成同盟
方从哲从叶向高这里讨了准话,就赶紧去养心殿向朱由校禀报,言辞间尽是推崇叶向高能力在自己之上、比自己做首辅更好。
朱由校笑笑,“方师为王事尽忠的赤诚之心,朕明了了。明日带他过来。”
方从哲大喜,连连对天子拱手,兴高采烈地出了养心殿。
朱由校在方从哲走后,派人传吏部尚书周嘉谟。
“周卿,朕欲改廷推。”
周嘉谟点点头,想了想试探着说道:“陛下因为廷推重臣、阁臣之事,掌握在六科手里吗?老臣早觉得这是极其不合理的设计。以六科人才的能力,决定尚书、侍郎、阁臣的推举,一个给事中不签字就不能通过廷推。这岂不是比陛下的皇权更大了?”
朱由校点点头。
周嘉谟摇摇头继续说道,“虽然六科被陛下划去都察院,但是早点改了好。侍郎以上,吏部推荐臣子与陛下选择,六部七卿共同参与议定,才是正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