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勋回到生产队的时候天没下雨了,秋收过后, 田野里花草凋零, 尽显萧条, 经过知青房时,他看到几个知青坐在屋檐下闲聊,不等他竖起耳朵细听, 声音戛然而止, 抬头望去, 几个男知青面露尴尬的望着他,“建勋同志, 你从哪儿回来啊?”
陆建勋送西西去学校的时候走的是下边竹林, 知青房的人没怎么注意, 猛地看陆建勋从那个方向回来, 心头有些诧异。
“送西西去学校了,你们聊天呢......”按照陆建勋平时的性格,铁定要问他们是不是说自己坏话, 不然好好的咋突然不吱声了, 可是自己有事情要做,不想和他们理论, 这件事以后再问,因此他随意寒暄两句而已。
而且说到这个份上, 基本对方说声是, 谈话就能结束了。
偏偏, 有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男知青走了出来, 神秘兮兮拉着他跨了进去,陆建勋眉头紧皱的甩开他的手,“咋了?”他还要回家练习打豆腐干呢,没时间跟他们啰里八嗦,直截了当问道,“是不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地方?”
“嘘。”对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头听了听隔壁动静,指着隔壁小声说,“刘萌萌同志家里的情况你知道吗?”
陆建勋不明所以,刘萌萌家里啥情况不是众所周知吗,爸妈是单位吃供应粮的,快退休了,劝刘萌萌赶紧找个对象结婚好顶他们的班,有啥好奇怪的?看男知青们的反应,难不成都想攀上刘萌萌这棵摇钱树不成?
那可不行,国家施行一夫一妻制,重婚是要坐牢的。
对方看陆建勋眼神变了变,他有些八卦的凑近陆建勋耳朵,“建勋同志,告诉明文同志,千万别被表象所迷惑,刘萌萌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岗位,她是乱说的,想套明文同志上钩呢。”刘萌萌心机真够深的,把自己伪装成即将回城的知识分子,骗取其他人信任,任劳任怨的帮她挑水干活,到头来不过是凤凰窝的土鸡,家里人优秀是优秀,她自己就普普通通的下乡女知青,单位的岗位啥的轮不到她头上。
她是想借陆明文回城呢。
陆建勋难以置信的望向面前堵着的墙,声音颤抖,“不会吧,你说她爸妈的岗位不是给她的?”
“她有哥哥有嫂嫂,怎么轮得到她头上,要不是秦湘同志托城里的朋友打听她家的情况,不知多少人会被她骗呢。”难怪以前坚决不谈恋爱的刘萌萌突然对陆明文展开攻势,竟是想把陆明文当做踏板往上跳呢。
陆建勋不太明白,“秦湘同志和她不是朋友吗,还用得着打听她家里的事儿?”在陆建勋看来,朋友就是无话不谈的那种,好比罗梦莹和陆红英,罗梦莹家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和陆红英说,陆红英也会把家里的情况告诉罗梦莹,虽尽是骂他们的事儿,起码和罗梦莹交心了,秦湘和刘萌萌的关系,用得着托人打听?
男知青哼了哼,“要不怎么说女人心海底针呢,个个机灵着呢,表面上看着情同姐妹,私底下谁知道呢!”想当初秦湘闹离婚刘萌萌蹦哒的多厉害啊,口口声声为秦湘好,支持秦湘离婚,到头来又如何,秦湘还不是把她老底给掀了?
嫉妒,使人凶相毕露。
陆建勋抖了个激灵,“她们的关系太禁不起摧残了吧,革命友谊都是骗人的吗?”
男知青抬眉撇了陆建勋眼,“建勋同志,你的关注点是不是错了,刘萌萌同志对你二哥有意思,你难道不该义愤填膺的找她对峙吗?”打着回城的幌子勾引人,刘萌萌的做派令人作呕。
“有什么好对峙的?她只是说了假话,又不是骗财骗色,况且我二哥没啥损失啊。”无论刘萌萌怎么努力,陆明文都不会和她处对象的,既然不处对象就不存在任何伤害,看对方好像气愤得不行,陆建勋拍拍他的肩膀,“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你们自己的事儿自己解决,别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啊,我还有事,以后再聊啊。”
男知青愣了愣,心道他也没被骗什么啊,气不过刘萌萌骗人而已,张嘴想解释两句,陆建勋已经挺着胸脯走了。
这时候,隔壁传来骂声,“好啊,秦湘,原来是你在背后说我坏话,亏你离婚的时候我那么对你,你咋是这种狼心狗肺的人......”刘萌萌的声音很尖锐,陆建勋唯恐牵扯到自己,抬脚走得非快,到保管室外边,和里边的人打了句招呼就奔向了猪场。
不等他喘口气,孙桂仙就把捎肉的事儿和他说了,陆建勋有点为难,孙桂仙还在喋喋不休的比划,“去年杀猪匠杀猪你在旁边看见了的,买肉的话要买肥的,越肥的越好,你要看看皮上有没有奶,有奶的不要,再者要闻闻味道,臭的不要......”孙桂仙和陆建勋讲了遍买猪肉的心得,突然问,“建勋啊,你去学校看到我家大宝没,他是不是瘦了很多?教室里光线好不好,你妈说光线不好看书的话伤眼睛,他没事吧。”
“没事没事。”岂止没事,简直不能再好,好得都舍不得回来了,说实话,陆建勋还没见过像刘大宝那样败家的呢,五个豆腐干换他的新铅笔,脑子有毛病啊,他动了动嘴唇,问孙桂仙,“婶子,真要买肉给大宝他们吃,要我说啊,有那个买肉的钱不如留着给自己用呢,给大宝他们吃可惜了。”
“哎,建勋啊,你是没看见我家大宝,这学期不知是不是作业太多了,压力大得瘦了好几圈,就说今年邮票买的煤油吧,都让他们兄弟用完了。”大宝说要熬夜写作业,她赶紧把煤油拿出来点上,全家整年的煤油,都给大宝他们用了。
陆建勋皱了皱眉,“大丫她们没说什么?”
刘家重男轻女,大宝他们能去学校念书,大丫她们是没机会的,大丫她们天天跟着帮着家里煮饭洗衣服,以大丫她们的敏锐,多少能察觉到大宝他们的反常吧?
“她们能说什么,她们弟弟聪明好学,她们引以为荣还来不及,说起这个,建勋哪,你帮我问问供销社的煤油多少钱1两,我去生产队问问谁家煤油票没用的,我用粮食换。”难得孙子懂事了,她当奶奶的要顶力支持才行。
陆建勋瞄了眼波澜不惊的薛花花,他记得不错的话,薛花花手里的煤油票没用呢,去年前年的买了煤油,今年好像没买,而且他反应过来件事,就是他们全家老小,三年多没点过煤油灯了,天不亮就起床,天黑就睡觉,从没点过煤油灯,而且薛花花也没提起过这件事。
难道薛花花和孙桂仙想的一样,煤油留着西西将来写作业的时候用?
也是,西西读书是交了学费的,怎么着也要让学费花得值才行,西西点煤油灯的话,他无话可说。
孙桂仙转身问薛花花的煤油票,薛花花坦然,“有倒是有,不过家里要用,你问问其他人吧。”
孙桂仙让陆建勋搭把手干活,趁着下雨大家都在家,她赶紧去问问,看着孙桂仙走出院坝,陆建勋就和薛花花说,“大宝他们读书太烧钱了吧,说说这学期的本子笔都用多少了?”
“你咋知道?”薛花花抬眉瞅了他眼,陆建勋顿时不说话了。
孙桂仙买本子和笔都是托陆建国去县里买的,比公社的便宜,而且一次性买很多,照这么来看,孙桂仙估计没检查家里的本子和笔少了多少,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婶子都借煤油票去了,你是烧不烧钱,妈,西西以后不会像大宝那样吧?”
真要像刘大宝,用不着薛花花动手,他先拿着扁担揍他顿结实的。
“西西还小,做完作业就够了,不用像大宝努力。”以刘大宝对学习的痴迷,薛花花担心他读死书,以后除了读书啥也不懂,她可不希望西西成那种人。
陆建勋重重地点头,“妈,以后下雨都我接送西西。”未免西西被带坏,他得多提防才行。
“随你。”
陆建勋咧着嘴笑了,等孙桂仙回来,他趁机回了趟家,啥也不干,就研究两块豆腐干,一块放在地上,一块拿在手里,出乎意料的是,用蛮劲儿并不能达到效果,用力过猛的话,豆腐干会连着翻几遍,力量不够,豆腐干又纹丝不动,难怪刘大宝输得惨不忍睹,这个游戏不是那么好玩的。
反反复复练习十几遍他都没掌握到诀窍,感觉都是凭运气打得翻面的。
本以为避开薛花花她们没人发现,谁知遇到算完工分提前回家的陆德文,吓得陆建勋径直从地上跳了起来,抚着咚咚直跳的胸口抱怨,“大哥,你走路咋没声啊,吓了我一跳。”
“我咋没出声,我在院坝里就喊你了,是你自己没听到而已。”陆德文看向地上折成四四方方的纸,心里纳闷,“你看啥看得这么入神,别告诉我就是这个玩意啊?”
陆建勋矢口想否认,然而陆德文先他一步弯腰把豆腐干捡了起来,他慌张道,“这是豆腐干,我问人借的,答应了傍晚还他的。”
“呵,豆腐干?四弟,妈说你蠢你还真的蠢上了?”是不是吃的,鼻子闻闻就知道,何况这明明是纸折出来的,怎么就是豆腐干了?陆建勋脑子真的不好使。
把陆德文翻白眼的行为看在眼里,陆建勋一把抢过豆腐干,怼道,“我看你才傻呢,别以为纸做的不值钱,五个豆腐干能换只新铅笔呢。”
陆德文不肯相信,就这种旧纸,有读书娃的人家都有,这个豆腐干,顶多要两页纸,以陆建勋的说法十页旧纸能换只铅笔?脑子进水了吧。
知道陆德文不信,陆建勋懒得和他多说,随便丢块在地上,撸起袖子,“来来来,我教你怎么玩的,右手上下面捏着豆腐干,用力拍向地上的那块,只要地上的翻面就算赢。”话落挥手,豆腐干拍在地上的豆腐干上,豆腐干动了动,却没成功翻面。
陆德文看得哈哈大笑,“四弟,你还能再傻点吗?哈哈哈......”
陆建勋:“......”算了,无知者无罪,他不计较,捡起地上的豆腐干给陆德文,“你要不信你来,赢了算你厉害。”
陆德文一边装作漫不经心,一边捏着豆腐干耸肩,叉开腿,弯着腰,手立在豆腐干上空,抬头望着陆建勋,“只要翻面就算赢对吧?”
陆建勋郑重地点头,只看陆德文轻轻用力,豆腐干落下打在另块豆腐干的边缘,陆建勋想说没戏,却看豆腐干轻飘飘翻了面,他眨了眨眼,看向得意洋洋的陆德文,“你咋做到的?”他试了好多回都没找到诀窍。
陆德文云淡风轻的撩了撩头发,“这有什么难的,就随便拍啊。”
陆建勋不信,捡起地上的豆腐干又让陆德文试,陆德文弯着腰,往豆腐干哈了两口气,陆建勋看不懂,“有啥意思不?”
“就跟纸飞机一样,哈了气才管用。”他让陆建勋仔细看着,手压了压地上的豆腐干,对准一边把手里的豆腐干拍下去,两个豆腐干都在空中翻了面落地。
一回两回三回是运气,但四回五回总不可能还是运气吧,陆建勋看得瞪直了眼,观察十来遍后,他隐约领悟到打豆腐干的要领,一要哈气,而要对准半边,而不是对准整个豆腐干,三就是力气不能太大,要用巧劲。
至于什么是巧劲,他问陆德文。
“手感的意思,就像炒菜的时候撒多少盐,要靠自己感觉,四弟,说真的,五个豆腐干真的能换一支新铅笔?”
“我啥时候骗过你?不是真的我这么努力练习干什么?有这个时间不如多练习几道题呢。”高三的课程就剩下最后章节了,薛花花的意思是年前完成扫盲考试,让他们自己安排复习时间,真有闲心,陆建勋宁肯多练习几道题。
要知道,罗梦莹从城里寄了很多试卷过来,她说到处要来的,没花钱,寄试卷的时候邮局要称重,上边注明了有8斤,8斤试卷什么概念,他们不知道啥时候才做得完呢,而且薛花花不让他们抄题目,直接对着试卷写答案,比如他做语文,陆德文他们就做数学,每人张试卷,做完了交换。
而且那些试卷都是没有答案的,正不正确要他们自己讨论,麻烦得很。
他哪儿有闲工夫琢磨什么游戏?
陆德文若有所思,“你豆腐干从哪儿来的?”
“岩石借给我的。”陆建勋大致说了遍小学的情况,他觉得是个省钱挣钱的路子,你想啊,换来的铅笔除了留给西西自个儿用,有些能换成钱,公社小学的孩子没钱,县里小学的孩子有钱吧,他问问陆岩石,游戏是从哪儿传来的,去年咋没听说有这个玩法呢。
如果是从县里传来的......嘿嘿,他们就发财了。
“大哥,你得好好教教我,我是想方设法帮咱妈省钱呢。”要是能把买笔的钱省下来,家里又攒了笔钱哪,他最担心的就是通过扫盲考试薛花花拿不出钱,家里多少钱他是有数的,平时他们买本子买笔开销就不少,西西读书后,好多东西要买,开销更是大,他怕薛花花拿不出那么多钱。
“怎么做我都和你说了,熟能生巧,你多多练习,没有把握不要轻易尝试,咱家可没有废纸给你折豆腐干。”家里的本子都是他们写的作业,薛花花说留着以后要用,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即使通过扫盲考试,他们也要保持学习的心态,时不时的复习学过的知识。
而罗梦莹寄来的课本是试卷将来是要还回去的,也就是说,家里找不到一张多余的纸给陆建勋折豆腐干。
“我心里有数,等着吧,下午我接西西的时候就赢两支铅笔回来给你看看。”
关于这件事,兄弟两默契的没有和薛花花说,倒不是想闷声发大财,而是怕薛花花骂他们,薛花花嫉恶如仇,要知道他们赢小学生的铅笔,非骂得他们狗血淋头不可,为了耳根子清静,还是偷偷的进行比较好。
他估计着时间去公社小学接西西,出门时,陆红英和赵彩芝在堂屋里写作业,东东自己在玩,见他出门,东东突然伸手要他抱,“四叔抱,四叔抱。”
“东东听话啊,四叔去公社小学接哥哥,很快就回来了。”陆建勋卷起裤脚,拿起墙边的伞,喊屋里的陆红英,“三姐,你看着东东啊,院坝湿哒哒的,小心他把衣服弄脏了。”东东不爱干净,哪儿都喜欢伸手摸,一双手脏兮兮的没干净过,要不是脸长得还行,陆建勋抱都不想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