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东手舞足蹈的站起身, 薛花花冲他摇头, “不行, 先跟着哥哥学习,等小明弟弟来一块吃。”
东东满怀希冀的看向孙桂仙,孙桂仙无奈摊手,“你奶奶说的,我也没办法,跟着哥哥学习吧, 糖我给你守着, 不让耗子偷。”孙桂仙作势把糖搁在桌上, 东东舔了舔嘴唇, 乖乖的坐下跟着西西念书,看薛花花没把糖拿出来,童声童气的说道, “孙奶奶守着, 不让耗子偷。”
孙桂仙失笑, 拍了拍背篓, “好,孙奶奶守着。”
东东会数数, 会背古诗,不过许多话说不明白,不认识他的人压根听不明白他在念什么, 然而猪场的人对他极为熟悉了, 听他口齿不清的背诵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纷纷为他拍手鼓掌,“东东厉害。”
没多久,李雪梅背着小明来了,见到西西和东东,小明表现得特别兴奋,在李雪梅后背上东摇西晃,蹬着腿要下地,害得李雪梅差点摔跤,反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两下,“老实点,如果不听话,我把你送回家挨着你爸去。”
庄稼地的事情忙完了,陆明在家编箩筐和背篓,小明不喜欢关在家里,早早的就醒了,嚷着要去猪场玩,天下雪,李雪梅怕他感冒不想带他,结果走的时候小明抱着她的腿不肯送,遇着刘云芳过来喊她,见小明这样,当即叫李雪梅把小明带上,丢在檐廊上跟西西学字,学的字越多,以后才越有出息。
李雪梅没办法才背着他来的。
全神贯注认字的东东听到小明喊哥哥,乐得眼睛柔成了汪水,指着背篓喊,“糖,小明吃糖,罗孃孃买的。”生产队上,小孩喊高一辈分没有结婚的女孩都喊孃孃,结婚后,跟着夫家关系喊婶子或者婶婶,东东丢了手里的木头片,兴冲冲拉过背篓,弯腰就往里边伸,薛花花拉住他,“和哥哥认字,认五个字了才能吃。”
贪吃是小孩子的通病,薛花花不想顺着他,把他推到西西面前,“西西,教弟弟认字,认五个汉字才能吃糖。”
东东心慌得不行,扁着嘴巴就欲嚎啕大哭,薛花花不为所动,“不认字不能吃糖,待会哥哥先学会就把糖给哥哥吃。”
西西拉了拉东东小手,专门挑了几个看上去简单的字教东东认,东东擦了擦眼角的泪,循规蹈矩坐下,小明下地后,也跟着要拿背篓里的糖,李雪梅提着他坐在东东身边,“认字,认了字才能吃,西西哥哥和东东哥哥都是这么做的。”
小明咧着嘴巴要哭,身子后仰,躺在地上就打滚,把刘云芳给心疼的,“他才多大点,想吃给他吃就是了,吃了再学多好。”刘云芳意有责备的意思,抱起小明拍着他后背不住的哄,“小明想吃糖啊,行,明天奶奶就去公社买啊,小明要吃多少?”
她并不清楚背篓里的糖是罗梦莹送的,以为薛花花托陆建国买的,不好拿薛花花的糖,朝陆建国道,“明天去公社不,去的话帮忙买两包糖回来。”看包装,是薄荷糖,长条长条的,一包大概有二十根,薛花花家是队上的劳强户了,不差这点钱,想着她和老头子过得不差,买包糖没问题。
陆建国摇头,看小明张开手指,眼睛通过手指缝隙瞄自己,陆建国好笑,“不去,这几天都不去,等公社要开会的时候再说吧,李云芳,不是我说,孩子不能惯,你觉得为他好,以后他长大你就知道厉害了。”
十个娃儿,八个德行不好全是家里给惯的,尤其女孩多男孩少的家庭,养出来的男孩比女孩还娇贵,堂堂男子汉,性格柔弱不说,还担不起责任,遇着事就只想躲避,他当生产队队长以来,看见的例子不在少数,不说远的,就说陆永树,活着的时候多风光啊,家里就他个男孩,爷爷奶奶娇惯,爸爸妈妈宠着,什么活全给姐姐妹妹看,结婚后有个薛花花任劳任怨的媳妇,更是不管柴米油盐怎么来的,顿顿有饭吃就行。
后来又怎么样了嘛?饥荒刚开始就熬不住了,瘦得厉害,甚至想跳河自杀。
不是他说什么,熬过大饥荒活下来的人们,多数是以前就经历过风浪的,过过苦日子,求生欲强烈,懂得以什么样的心态度过大饥荒,啃树皮,吃泥巴,什么苦都难不住他们,看刘云芳不以为然,陆建国又说,“你活着的时候能对他好,你死后呢?”
小孩子,要教他们怎么吃苦,随后才是享福。
这点薛花花就做得很好,从不娇生惯养西西和东东,西西的礼貌是整个生产队的人都夸奖的,逢人就喊,说话不怯场,还懂帮忙照顾弟弟,这种人,长大了才是有出息的。
“我死后把房子钱留给他娶媳妇不行啊,我说队长,你不帮忙就算了,用不着说话呛我吧。”刘云芳哪儿舍得乖孙将来吃苦,她都想好了,以后死了,把现在的房子留给小明,手里的钱财全交给李雪梅,叫她将来给小明娶个好点的媳妇。
陆建国嗤鼻,“陆明爸会同意?你啊,真要为小明好就好好教他怎么做人,无论富贵或者贫穷,性格是好的,就有女孩肯嫁给他,你别因为自己私心闹得陆明跟几个哥哥撕破脸。”刘云芳偏袒小孙子的事儿惹得其余几个儿媳不怎么痛快,这种现象很常见不假,然而该有的面子功夫还是要做全,老人死后,剩下的房子粮食钱财都是由几个儿子分的,哪儿有全给小儿子的。
刘云芳没有说话,抱着小明轻轻摇摆,“小明先和东东哥哥认字啊,奶去灶房煮猪食,待会给你弄烤红薯吃。”
见她听进去了,陆建国松了口气,清官难断家务事,有的事情不归他队长管,不过善意的提醒两句罢了,何况陆明几个哥哥都是好的,对刘云芳两口子也孝顺,刘云芳多多少少该顾及他们的感情才是,人与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父母也是如此。
这种道理,他以前看不明白,总觉得把儿女抚养成人他们孝顺自己是应该的,去县城的次数多了,见的世面广了,他才悟出些以前不懂的道理来,就说县里的有钱人家,他们教育孩子是很严格的,礼仪礼貌都很好,是其他孩子比不上的。
见小明擦干泪,规规矩矩挨着东东坐下,欣慰道,“小明啊,好好跟着你东东哥哥读书,以后啊,肯定有出息。”
不是说三岁看八十吗,他觉得三个娃儿将来会有大作为,尤其是西西,做事严谨认真,态度端正,长大了了不得啊。
小明撅着嘴,不高兴的双手环胸,陆建国咧着嘴大笑,转头和薛花花说起猪的事情来,听县里领导的意思,腊月初二把猪拖到县里,生产队留一头,公社留一头,其余的全拖到县里,县里领导要安排运送到市里,仁安村生产队养猪的名声很响亮,市里领导大多等着呢。
“腊月是不是晚了点,我记得去年是冬月中旬拖走的吧。”
陆建国挑眉,“县里领导心眼多着呢,整个丰谷乡公社,咱生产队是最后交猪的,领导说冬月底县城就安排杀猪卖猪肉,未免咱生产队的猪肉跟其他混淆,分开处理。”说到底,就是怕太多人哄抢猪肉,有些领导速度慢最后买不到,先将其他生产队的猪杀了,县里急着灌香肠做腊肉的人们等不及会买,轮到卖他们生产队的猪肉时,好多人的肉票都用光了,猪肉自然而然就到领导们手里了。
孙桂仙诧异,“咱生产队的猪红到这种程度了啊,领导人都耍心机了。”
陆建国回以个‘你以为’的神情,脸上满是自豪,“咱生产队在领导心里是有排名的,好货沉底,懂不?”他在领导们眼中的地位都不一样了,无论办什么事,他自我介绍过后,无论多严肃的领导脸上就会露出丝温和来,他厉害着呢。
有些话他就不和孙桂仙说了,反正说了也没用,要不是他年纪大,去县里做个领导都是可能的。
“懂,咋不懂,队长不是忘记我在扫盲吧?”孙桂仙说话底气比以前足多了,怎么说养猪的功劳都有她的份儿,加之扫盲,信心大增,跟外村人说话的调调都变高昂了很多,尤其在她大嫂面前,以往是她舔着笑巴结她,如今反过来了,她大嫂低声下气和她说话她都不带搭理的那种。
“那公社的猪啥时候交?”薛花花又问,她还想着早点交猪好休息呢,这么来看,又得等到腊月了。
“冬月下旬吧,我再问问。”
陆建国在猪场闲聊了会儿,等陆德文他们来学习他就走了,免得不小心说话打扰到他们。
陆德文他们的目标是要把高二的课程全部学完,而数学和地理,天天复习练题即可,几兄妹来,猪场热闹了很多,李雪梅在外边教课,薛花花和刘云芳她们在灶房弄猪食,热气腾腾的房间萦绕着烟雾,与外边冰冻的天儿形成鲜明的对比。
东东总算认识五个汉字了,嚷着吃糖,薛花花给他们每人拿了长条,又让他们分给其他人,而陆建国的那份,他离开前薛花花已经给他了,倒是不用考虑,三个孩子捏着糖,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小明看薛花花手里有很多,接过手就用牙齿快速的嚼,嚼完了又朝薛花花伸手要,薛花花摇头,说明天吃,她把罗梦莹寄来的东西和李雪梅说了,糖和肉干共六包,拆了包糖和肉干所有人尝个新鲜,剩余的薛花花给李雪梅另拿了包糖和肉干。
小明不喜欢肉干的味道,嚷着吃糖,刘云芳把手里的糖给他,他三五下咽进肚子又问薛花花要,拉着刘云芳的手朝薛花花方向伸,刘云芳心里隐隐不太舒服的,糖和肉干六包,每个娃儿两包没什么问题,然而罗梦莹只给西西和东东寄了衣服,凭什么没有小明的啊,看小明喜欢吃糖,她厚着脸皮道,“花花,把你手里拆过的糖给小明吧,至于拆开过的肉干就给西西和东东,没拆的咱们两家各拿两包,怎么样?”
薛花花笑着道,“好啊,正好西西和东东喜欢吃肉干。”
薛花花没往心里去,灶房其他人表情就有点微妙了,不说罗梦莹关系跟薛花花更好,单凭三包糖和三包肉干,显而易见是三个娃一人两包的,刘云芳活了大半辈子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还问薛花花要,人品就有点问题了。
小明拿过糖,乐呵的往嘴里送,刘云芳也不阻止他,半包糖,硬是让他一会儿就吃了个干净,反观西西兄弟两就老实多了,吃完手里的糖,挨个舔完手指,衣兜里的肉干也不吃了,心满意足出去玩木头片,便是爱闹的东东都没问小明吃糖,看得孙桂仙稀奇,“花花,你的两个孙子不得了啊。”
“跟他们老子学的,好东西舍不得吃完。”陆德文考好了鸡蛋都要搁衣兜里留到第二天,小家伙见样学样学会了呗。
孙桂仙拍了拍自己衣兜,她的糖掰成了两截,短的自己吃,长的装着回家给大宝他们,生怕糖不小心掉出来,时不时的要检查在不在,旁边的刘云芳给给小明擦嘴,吃完糖还想吃的小明把魔爪伸向了未拆封过的糖,刘云芳说什么都不肯,“吃多了牙痛,明天吃啊,奶奶给你留着。”
孙桂仙撇嘴,“他要吃你就给他吃嘛,吃完了没得吃他就不哭闹了。”刚刚那半包糖明明是西西兄弟两的,刘云芳好意思要过来给小明吃,这会儿突然舍不得了......还真是吃别人的不饱肚子呢。
刘云芳听不出孙桂仙的阴阳怪气,她指着外边玩木头片的西西和东东,“出去玩,和东东哥哥们一起啊,糖明天吃,奶奶给你留着。”
小明在原地又蹦又跳,双腿弯曲,倒在地上就打滚,刘云芳朝外边喊,“西西啊,西西啊,进来牵小明出去玩啊。”
西西咚咚咚跑了进来,小明不听话,嚎得厉害,檐廊上的李雪梅忍不住了,挥着手里的荆条威胁道,“是不是要打滚,信不信我的条条来了啊。”
“快点快点,你妈的条条来了。”刘云芳抱起地上的小明,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叫西西牵着他出去,小明望向外边,见李雪梅瞪着他才消停了,不情不愿的跟着西西出门,孙桂仙好笑,“关键时刻,还是亲妈的话管用,刘云芳啊,不是我说你,小明太惯着要不得。”
刘云芳自顾自的干活,“我才不惯着他呢,有他妈和他爸在,我当奶奶的说了不算。”
就刘云芳而言,她不觉得自己惯小明,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又听不懂话,总不能像撵猪去角落拉屎那样教娃儿吧,再不懂事的娃儿,等结了婚当了爸就懂事了,这么安慰自己,刘云芳又好受了点。
孙桂仙才不信她的话呢,不过不是她家的事儿她管不着,她愁自己家里的烂摊子呢,她决定像陆建国说的做,中午回家后拉着刘老头进屋说了陆建国的办法,得到刘老头同意后,孙桂仙从家里舀了点粮食出来,准备在猪场讲究几晚上,守夜的人有男有女,没什么不好的。
夜里,孙永昌两口子睡着后,刘老头喊上两个儿子儿媳冲进门,不带孙永昌他们反应过来,抓腿的抓腿,按胳膊的按胳膊,黑漆漆的夜里,刘家闹出很大的响动,周围有人家以为出了事,冒着沸沸扬扬的大雪出来帮忙,火把的光被呼啸的风吹得摇摆不定,好不容易走到刘家门口,只看他们抬着两个人出来,孙桂仙在最前边抱着衣服,大声向众人解释,“送我大哥大嫂他们回家呢,宝琴带着孩子在家两人不放心,大晚上的要回家看看。”
处于惊恐中的孙永昌两口子听到孙桂仙的声音才回过神,对着孙桂仙破口大骂,“好你个孙桂仙,你是不是嫌我们穷连夜要把我们扔出去,最毒妇人心哪,我跟你大嫂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要负全部责任。”
孙桂仙本是想多多少少给他们留点面子,听到孙永昌这么说,孙桂仙索性也不装模作样了,凶着脸道,“要不是你们赖着不走我何至于这样啊,要借粮食我也借了,你们贪得无厌还想白吃白喝,以往你和大嫂怎么对我的,再看看我怎么对你们的,不是我乱说,我对你们够仁至义尽的了,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人大面大,非要我骂你们才高兴是不是,大哥,我今天把话和你说清楚,以后你们再是上门打秋风,我们两家也断绝关系吧,我长这么大,就没听说过不让儿子女儿养跑来找妹子的......”
孙桂仙骂完,提醒刘老头他们注意脚下的路,离开生产队后,孙桂仙把孙永昌的衣服还给他,“你们要早离开,我也想不出这种法子来,大哥,不是我说你,自从宝琴二婚后,你是越来越糊涂了。”
有些话,孙桂仙不说心里不痛快,赵武斌那种性格靠不住,孙永昌想进城享福,下辈子吧。
把他们丢在路上,孙桂仙她就去猪场了,叮嘱刘老头别给孙永昌他们开门,家里要养两个读书的,哪儿有多余的粮食给孙永昌他们白吃白喝。
刘家的事情闹得挺大,第二天薛花花去猪场就听孙桂仙说了,孙永昌两口子死皮赖脸的倒回来,央求刘老头开门住一晚上,天亮就走,清晨孙桂仙特意跑回家看,人两口子在床上睡得好好的,才不起床呢,孙桂仙怒了,叫刘老头不准给他们饭吃,要饿死了就送回孙家村,实在不行送农场给赵武斌,她才不管呢。
看出孙桂仙铁石心肠,孙永昌哪儿待得下去,翻身爬起来穿上衣服就冲走了,他媳妇走之前还骂了孙桂仙顿,两家算是断绝来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