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德文三兄弟越来越勤快聪明的刺激下, 生产队很多人把孩子送去了公社小学,大的九岁或十岁, 小的六七岁, 逢着下雨, 没法去田里割稻穗,陆建国带着人去公社交公粮, 顺便送孩子们去公社小学认路,随行的还有许多妇女, 边走边叮嘱自家小孩要好好学习, 绝对不能三心二意。
仁安村生产队拿得出学费的不多, 拿不出钱的大多是赊账, 由陆建国做担保,去公社小学弄个欠条,秋收分粮食用粮食抵,亦或者年前分到钱再说。
学校也不怕村民耍赖,生产队队长在呢, 何况仁安村生产队表现突出,粮食增产人尽皆知,缴学费几乎不是啥问题, 所以陆建国带去的孩子都入了学。
孩子们分到班级进了教室,陆建国遇见个熟人,干部家属, 他礼貌的问候了句, 本以为对方不会搭理自己, 结果人家笑盈盈的喊他陆队长,陆建国禁不住深了想,干部表扬过他是真,还没到和家属聊自己的份上吧,既是聊......那会聊到先进生产队的事儿吧......
大概聊了几分钟,陆建国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对方知道的事儿还挺多,薛花花,梁兰芬,队上有名的她都清楚。
比起梁兰芬,陆建国更倾向于介绍薛花花,薛花花养猪,薛花花扫盲,整个就是生产队的光荣。
“陆队长,听说梁知青遭薛花花同志批评后就在房间自我反省了好长时间是吗?”
陆建国正滔滔不绝称赞薛花花呢,猛地被人打断,他愣了愣,摆手道,“哪儿有好长时间?也就三天,写了份感动天地的忏悔书后才好了,别说啊,她以前在生产队多横啊,叫薛花花同志收拾过后,真的好太多了,没事就帮知青们做饭咯,给知青们砌灶咯,迷途知返,都是薛花花同志的功劳啊,薛花花同志不仅自己保持着崇高的思想觉悟,还积极的带动身边人,就说扫盲吧......”
在陆建国再次准备长篇大论的时候,人家意味不明的走了,陆建国很想招手拦住她,薛花花的好,不是三五句话吹嘘得玩的,得有耐心,听进去了对自己将来生活大有帮忙,甚至可以作为教育孩子的典范......
人都走了,陆建国找不着对象吹嘘,心里感慨了两句,这才吆喝着社员回生产队,队上少了二十几个小孩,清风雅静的,只剩下鸟雀的叫声,社员们不太习惯,哪怕一大堆活等着,她们似乎丁点不着急,总想找人磕磕天,而整个生产队,除了保管室就属猪场最适合聊天了。
女同志回家背上小背篓玉米棒子,堆在猪场,慢慢搓,慢慢和薛花花聊公社小学的事儿,“以前没去过小学,只当没多少人舍得花钱读书,今天在门口才发现里边还是有很多人,除了咱离得远的生产队,离得近的几乎都把孩子送进去读书了。”
“听说公社干部的孙子孙女也在里边读书呢。”不仅有干部家的孩子,还有很多工厂的子女,都是吃供应粮的,她们既然把孩子送去读书,说明读书真的很有用处。
如果有钱,没人会舍不得花在孩子身上,生产队前两年收成不好,饭都吃不饱哪儿有钱送孩子读书?幸亏今年天好,孩子们才有机会。
说起来,都是薛花花的功劳。
“花花啊,你给咱生产队大大的长了脸啊,交公粮的时候遇着其他几个生产队的,听他们的意思,今年先进生产队多半是咱们的了。”
“我也听到了,其他生产队的队长向陆建国打听粮食增产的方法呢!”
“其实能有什么方法?还不是多灌肥多除草,陆建国和人家说,人家压根不信,认为陆建国故意藏私呢。”庄稼长得如何他们有目共睹,就是灌肥的次数多,草除得勤快,其他并没与众不同的地方。
“花花啊,我看队长回来就叫人去屋后挑粪了,说是灌红薯地,不灌地就倒进割了稻秆的秧田,算是为明年插秧做好准备,依着我看啊,就靠你养猪,咱年年都能丰收。”粪在粪坑不挑出来就顺着溢出来流走来,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宁肯倒进秧田也比浇灌杂草强。
薛花花在灶房煮猪食,下雨路不好走,李雪梅没来,猪场就她一人,本来安安静静的,突然冒出许多人,打破了猪场的平静不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弄得薛花花没法学习,她会拼拼音,哪怕没有李雪梅她也能学习课本上的知识,只是速度会慢上些,她翻着课本,头也不抬一下道,“真要那样的话,我绝对好好精悠这四头猪,年年让大家过好日子。”
她养猪只是尽到本分,没有她们形容的夸张,但凡想要把日子过好的人就不会随便敷衍了事,何况她上辈子就养过猪,经验比其他人丰富些而已,并没什么神奇的地方。
“不知道为啥,花花的话我坚信是好的。”
薛花花好笑,她随口一说而已,种庄稼主要是靠天吃饭,她哪儿有本事决定天?不过大家的信服还是让她挺高兴的,有人信任总比没人信任要强吧。
锅里沸腾,薛花花赶紧搁下书,将红薯藤粉轻轻倒进锅里,一只手控制着量,一只手握着铲子不断在锅里搅拌,避免成一坨一坨的。
还没忙完,听到外边骤然闹了起来,檐廊上搓玉米粒的妇女好奇,纷纷起身走了出去,声音是保管室方向传来的,上午刚缴了公粮,余下的装进了石柜子,而稻谷有些晒干了有些还在田里,这会儿保管室该没什么人才是。
还没走到保管室,就看到隔壁的知青房外边的小路上匆匆跑来个胖子,看头型,看身量,绝对不是仁安村生产队的,因为秋收所有人都瘦了,不可能有肥头大耳的胖子。
随着胖子踏进院坝,知青房随之响起了鬼哭狼嚎,一拨按耐不住八卦的妇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紧接着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过去。
梁兰芬好不容易消停点,知青房又有谁惹事了?
小雨淅淅沥沥下着,知青房聚集了很多人,黑压压的人头挡着,压根看不清堂屋的情形,有人发现孙桂仙也在看热闹的人堆里,忙凑过去,“咋了,谁出事了?”
孙桂仙侧目,见是来人,小声道,“梁兰芬。”
具体发生啥事孙桂仙也不清楚,难得下雨没事,她在家睡到自然醒,大宝二宝随刘老头去公社小学读书去了,剩下的人在搓玉米,她惦记着薛花花,想着去猪场看看,还没走到猪场呢,远远的看见有群陌生面孔进了村,且直奔知青房,以她多年跟人吵架打架的经验来看,这群人走路的姿势非比寻常,绝对上门找麻烦的。
有热闹看还去什么猪场?她拔腿就往知青房跑,小路打滑,上坡时很是摔了两跤才跑到知青房外的小路,只看有个穿着灰蓝色工装的女同志揪着梁兰芬头发破口大骂,旁边两个年纪大些的妇女也骂骂咧咧不停。
她就喊了声保管室干活的知青,她讨厌梁兰芬归讨厌,可不能见死不救吧,孙桂仙觉得自己这点还是很善良的,一码归一码,而不是伺机报复。
知青房的人不认识这群人,他们听说过梁兰芬家里的情况,以为是她爸妈兄嫂姐姐来了,然而听女同志越骂越不对劲,不像是亲戚,更像是上门找茬的。
“你个不要脸的贱货,离不得男人的脏货,看着你就恶心,老娘我弄死你......”灰蓝色工装的妇女戳着梁兰芬脑门,愤怒的瞪着梁兰芬,反反复复一句话,除了抓头发似乎没其他动作。
老知青头疼不已,他是第一批来的知青,年纪大点不假,可他也只是知青,不是知青们的爹妈,别出了什么事就找他出头好不好?
他正绞尽脑汁想怎么劝人,堂屋闪进道人影,是个体格肥胖的男同志,看面相,老知青记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又想不起来,斟酌道,“同志,劝劝吧,什么事咱坐下来好好商量,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别伤了脸面。”
他认出女同志的上装是丰谷乡公社一工厂的工装,既是吃供应粮的,犯不着表现得跟泼妇似的,就是薛花花都不像她出口成脏......
“小红,好多人看着呢,你别闹啊,咱们回家啊,回家说。”胖子气喘吁吁,呼吸时,全身的肉似乎都在抖动,这在食不果腹的生产队简直是稀世珍宝的存在,至少在社员们眼里,胖子家里绝对有钱,不差粮。
“姓肖的,你给我滚,回家?回家说得清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娘两打的什么主意,想等孩子生下来跟我离婚?姓肖的,我告诉你门都没有,我娘家不是没有人了,咱们大不了捅翻天的闹,看看谁怕谁?”
知青们趁着两人说话的间隙,将梁兰芬从妇女手里解救出来,他奶奶的,到底多恨哪,抓了梁兰芬一手的头发,难怪梁兰芬哭喊得声嘶力竭呢,换谁谁不会疼啊!
叫小红的也不管梁兰芬了,转过身,对着胖子就是拳打脚踢,边打边哭,“老娘十七岁就跟着你,你他妈的敢在外边乱搞,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看那老巫婆怎么办,她不是重男轻女吗,老娘要她断子绝孙。”
胖子被打得不敢反抗,双手抱着头,连连后退,退到门口时,脚绊着门框,噗通声摔了出去,“李小红,你他妈有完没完,我都说了没啥,那之后我两就没来往过了,你还要我怎样?”
“狗改不了吃屎,你俩没偷吃那你妈说生个男孩就离婚是屁话啊,姓肖的,你行啊,敢瞒着我做这种事,好,很好,我现在就去县城揭发你们肖家,说你仗着你爸是公社干部就逼迫女同事乱搞男女关系,我就不信没了你爸你还能风光!”她也不打梁兰芬了,来的路上是恨不得打死梁兰芬算了,狗男狗女,令人作呕。
老巫婆不是骂她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吗?她倒要看看肖家最后会成什么样子。
她掉头就走,胖子怕了,李小红真去县城告状,他们肖家就完了,“媳妇,媳妇,我错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生不出儿子就生不出儿子,我不嫌弃了,真的。”
他和李小红结婚十来年了,孩子有几个,但都是闺女,他妈重男轻女,非常不满意李小红没给他生儿子,诸多挑剔。几个月前,梁兰芬来找他爸帮忙办件事,手里握着封信,说如果办不成就要找人揭发他爸,他爸不在,是他和他妈接待的,他脾气硬,威胁梁兰芬敢乱来就弄死她,他妈却对梁兰芬喜欢得很,还说愿意帮忙,不过要梁兰芬给些好处,他妈一大把年纪要好处没用,是给他享受的,他似懂非懂的和梁兰芬进了房间。
然后,他妈时不时的让梁兰芬来家里,直到名额下来为止双方就终止往来,谁知梁兰芬不争气,自己把名额折腾没了,那段时间他是提心吊胆的,生怕梁兰芬不管死活的把他们的事儿说出来,好在梁兰芬有自知之明,没乱说话,可是他妈不知为啥记得,前两天偷偷问他梁兰芬的事,他说没再见过面,他妈就说,“会不会是有了,否则以她的性格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儿子啊,你找人打听打听,如果是个儿子,就和李小红离婚,娶梁兰芬......”
他妈的想法震惊得他说不出话来,他和梁兰芬不过各取所需,哪儿用的着结婚,但他妈态度强势,不允许孙子一生下来就是个没妈的,梁兰芬肚子里真的是男孩,他必须娶她。
他不想离婚,时时刻刻躲着他妈,谁知道昨晚他妈趁着李小红在灶房洗碗拉他到房间说话,又说起梁兰芬的事儿,他一时没控制住音量,让李小红凭只言片语猜着事情始末,就闹成了现在这样子。
“小红,小红啊,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啊......”他是真的害怕了,像他们这种家庭,一旦离婚,会影响各自的前途的,李小红是副主任,以她的年纪晋升的空间还很大.....
李小红脸色铁青,用力甩他甩不掉,喊旁边的两个男人,“爸爸,二叔,你们抓着他,我要去县城找领导给我做主。”
莫名奇妙掉了大把的梁兰芬渐渐有些回过神来,坐在高凳子上,脸色苍白的望着门口打闹的两人,哪怕遭薛花花扇耳光写忏悔书她都没这般绝望过,她真的想死......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陆建国是队长,收到消息气都不喘的跑了过来,他奶奶的,眼瞅着先进生产队队长要落到他头上了,谁他妈的不知死活闹事?跑进院坝,还没扯着嗓门怒吼呢,孙桂仙就贴了过来,“队长,队长,是梁兰芬,梁兰芬......”
陆建国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梁兰芬,梁兰芬,又是梁兰芬,干部家属问他打听梁兰芬的时候他就察觉不对劲,男人的直觉没有骗他,梁兰芬又闹出事儿来了。
他拨开看热闹的人群走上檐廊,看清地上趴着的胖子后,心里涌上股不安,直觉告诉他要出大事,转向屋里面如死灰的梁兰芬,张了张嘴,想到什么,拔腿就跑。
社员们等着他出面问清楚事实真相呢,打架的两口子说话含糊其辞的,弄得他们心痒难耐,谁知陆建国嘴巴都张开了却拔腿跑人,这是闹哪一出啊?
陆建国不是因为害怕才跑的,他怕自己脑子不够用,得去沾沾聪明人的光,至于谁是聪明人?当然是生产队之光薛花花了。
他一口气跑到猪场,薛花花正往桶里舀猪食,陆建国拍了拍胸脯,惊魂甫定道,“花花哪,花花啊,不好了,咱先进生产队的称号可能要保不住了啊,咋个整啊。”来找梁兰芬麻烦的不是普通人,而是公社干部家属啊,公社书记的儿子,儿媳,还有几个公社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腿软啊。
薛花花看他嘴唇发青,纳闷,“咋了,出啥事了?”
陆建国哪儿清楚是什么事,直觉告诉他得来找薛花花支招,公社的大人物,他得罪不起,就说打人的妇女旁边的两位老人吧,厂子里的退休的厂长和主任,吃供应粮的,他招惹不起啊,“梁兰芬得罪干部家属了,花花哪,可咋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