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冬梅微微笑着,仿佛在听笑话一般。
人老了,也该给子女示弱了。
想当年郑母多精悍的一个人,从小就打女儿,郑冬梅不听话要打,听话也要打,她不顺心也要打,一直打到郑冬梅结婚,结婚前还跟于强说“以后要打要骂随便,我们家女儿别的不行,脾气是挺好的。”
她自认为把女儿驯的很好,女婿应该感谢她。
谁知道婚后于强根本不搭理这个丈母娘。
郑冬梅叹息道“您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看看我”
她不觉得母亲有这么好心,两人关系从来都不好的。
生活在这个时代,又有几个母子关系融洽,在郑母那个年代,生娃只是因为没有备孕工具,而与郑冬梅同时代的很多人,恰恰只是想生个孩子,为自己养老而已。
郑母也不例外。
哪怕是于强,在她心目中的位置也比这个女儿要强些,她还指望着女婿给她养老呢。
恰是很讽刺的,于强没能给她养老,最终还跟她女儿离了婚,直到离婚以后几个月,她才知道这件事。
郑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每次看到我就这样,我把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养到这么大我还说不得你几句了,你现在翅膀硬了,有钱了就了不起了,妈妈都不能讲你了是不是。”
郑冬梅神色微有动容。
可她跟母亲的关系又不是一天两天变这么差的。
从小到大她就是这样强势,她会问你的意见晚上要吃什么,可最终端上桌的,永远是郑母自己想吃的东西,这就已经算很尊重人了。
“不是因为我有钱了。”这件事情,郑冬梅都不知道该从什么时候说起“或许从小我就藏着对您的不满,我知道这不应该,可是我也会埋怨,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每回我在外面找到了些好吃的,你都紧塞给妹妹,一次又一次,那次你把我送进煤窑,让我跟着人学开车,下矿井那么危险,你只关心单位发了什么,但凡有一点好东西,都恨不得塞给小妹。”
郑母苦笑“你从小就爱争,妹妹比你小,你的眼睛干嘛总盯着她呢”
“为什么我不能盯着她,同样是一个家里的孩子,你打定了主意以后留着她在家里,就拿她当儿子养,什么都要比我好,但你有事儿就该找她而不是找我,更不要因为她的事情找我,我又不是专职给人擦屁股的。别总跟我说妹妹小你要让着她的话,可我的东西凭什么让给她,我辛辛苦苦挣来的毛巾,衣服,钱,凭什么给她,你指望着她留在家里给你养老,现如今干嘛来找我来了”
“你压根就不懂,我长大了,再也不是依仗着你吃饭的孩子了,少对我呼来喝去的,我以后都不求你,还用听你在我面前吆五喝六的”
对于郑母来说,最有利的武器就是血缘压制。
可一旦女儿彻底不愿意接纳她的权威,她也没招。
“可是你是我的女儿,我把你养大。”
“少跟我说这些,你对咱姥姥怎么样,她不是也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最后她中风了,瘫在床上了,你跟舅舅他们几个管她了吗,你们让她在床上躺了八天才喝死饿死,做这些的时候有想过她当时的心情吗,我听说她刚开始还能在床上哭嚎,后来一点点的没了声音,最后两天一点气儿都没有了,你们几个每天进进出出的探了多少次气息,直到她气尽身亡,才欢天喜地的把人给收敛了”
“那是因为你舅舅”
“少来”郑冬梅气急,当时她还在下矿洞,一个月才放一次假,回来就听村民跟讲笑话一样说着他们家的趣闻,让她觉得很讽刺的是,舅舅们姨妈们以及她母亲现在老了,又害怕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倒成
了孝道宣传大使,逢年过节的就宣传十里八乡的大孝子事宜,要子孙后代多多学习。
郑母没那个口才,来来去去都是那些,听的人耳朵都要起了茧。
“你要是想进门喂一口水,舅舅舅妈会把人打出去吗”就是因为这,郑冬梅才不愿意回去的“你们都能做出来这种事,那个时候不怕我们看到了不孝顺,现在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有本事你就把我敲晕,最好一棍子敲死,从我口袋里头掏钱,最好让法院判,也只会按照最低生活标准,一个月判给你五块钱,比我现在给的十块钱要少一半,你自己选。”
郑冬梅摆出这一副光棍十足的模样,倒叫郑母母女两个没什么办法了。
郑母母女住了几天就走了。
临走之前郑冬梅把母女两人送去车站,买了些家里用的东西叫她们带回去,也省得回去以后满村子的宣传她的“恶行”,这会儿做生意还是很讲人缘,郑冬梅老家离羊城不远,她还是怕同乡嘴里传出来的自己是不堪的,另外跟母女两个讲,以后若还是来打秋风,生活费就不给了。
恩威并施,郑母这才住了嘴。
就算她收敛了一点,这几天在家里念念叨叨的也没个完,她看郑冬梅做什么都不顺眼,觉得她这也是浪费那也够浪费,生活习惯还跟解放前一样,就连郑冬梅上个厕所用点卫生纸也要说半天,把郑冬梅给气得,本来说让她们住半个月才走的,最后住了三四天就走了。
人送到了汽车站,上了车才觉得耳根子彻底清静。
回来以后跟于小丽说“估计以后还会有亲戚来,烦都要烦死我了。”
于小丽正想打听这个大八卦呢,眼睛亮亮的“那是你亲娘,我看你说她的时候,也不像我想象中那样”
没有于晚枝那样强势,也不像于晚枝那样满嘴跑的都是火车,甚至看得出来有些怕女儿。
“你以为以前就是这样的吗”郑冬梅冷笑“才不是,她打我打到了二十岁。”
“真是看不出来,那你就任她打”
“一个人,被打了二十年,也就没有反抗的力气了,我小时候很怕她的,别看她一副可怜兮兮老太太样,但凡我爸没过世,或者她自己有自食其力的能力,绝不可能跟我这样低头,你看看她跟阿红怎么讲话,再看看跟你怎么讲话就知道了,她心里有数,知道什么时候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的。”
“那倒是挺难处的。”于小丽搬着井水泡过的西瓜,进了厨房切开了半边,又从中间劈开了用勺子舀来吃,跟郑冬梅一人搬着一个大西瓜,往门口一坐,农村里面很多妇人傍晚就这样坐在屋檐下聊天。
“那她们来干嘛,怎么找到你的。”
“许峰回去了,没找到阿红,就把我在哪里的消息跟她们一说,还不是跟狗闻到点腥臭味儿就跟着过来了,信不信过几天舅舅舅妈,姨妈什么的都会来我家,劝我跟她们和好,我怎么可能再走回头路”
于小丽啧啧称奇“那你舅舅舅妈他们也肯帮他们,图个什么好处啊。”
郑冬梅旁边放着个小碗,把西瓜挖出来以后一块块的搁在小碗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