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燃说给姜念留有三日的机会,便只有三日,一日都没多给。
这三日里,她确实没有在对陵北的任何人下手,如同消失了一般,毫无踪迹可循。
可她却并没有放过姜念。
正如她说的,她要姜念在三日内主动向她求和,亲手撤了这法阵,然后再要这里所有人的命。
段玉燃此话也并不是在玩笑,她是真的在用行动,逼迫姜念就范。甚至于还不是亲自出手,而是一招漂亮的杀人诛心。
那道震撼红色的血雾,并非是用来警告姜念的,恰恰相反,它是为了提醒陵北中的某些人——我要动手了,你们很快就会死在这里,一个也别想逃。
或许别人并不清楚那血雾的警告,可王家人却是都清楚的。
犹其是王贵阳和王氏,在看见那漫天的红色血雾时,险些惊的连魂儿都没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样震撼人心又印象深刻的血雾,他们在十几年前也看过一场。几乎同今日的情形一模一样,不同的是,那场血雾之下的疯狂血祭,只陨落了一个人。
那是王贵阳的嫡兄,王尘云。
可以说,王尘云从出生起,就紧紧的压在王贵阳头上。无论是相貌资历亦或是办事能力,王尘云处处都高了王贵阳不止一头,连娶的妻子也是方圆百里都挑不出如此绝色的美人。
王贵阳自小便或在王尘云的阴影里,无论做什么得来的都是一句:看你兄长如何如何,要多向你兄长学学云云。
每每被人提及在嘴里的,也都是王尘云,似乎所有人都忘了王家还有个二少爷,王贵阳。
王尘云什么都好,什么都出色,可惜就是不会活着。
他死的极早,死时不过二十七岁。
王尘云分明活着的时候那么精彩绝艳,人口皆传,似乎整个陵北若有人不知道他便是一个怪胎。可自王尘云死后,便很少能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名字了,似乎是一夕之间,他就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同时也带走了他所有留下的痕迹。
偶有些记得王尘云的,提及他死时,也不过三言两语。说是因病故去,天妒英才。
久而久之,连王贵阳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时间再久些,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头上曾经还有过这么一个压着他的嫡兄了。
他再厉害又能怎么样?
还不是死的早,还不是早早就被人忘记了存在。
直至今日,再见到这血色弥漫的烟雾,那封存着的可怕记忆在再次被打开,将王贵阳拉近了那场无法挣脱的噩梦当中。
王尘云不是什么因病故去的,他是在同一妖魔斗法之时,被活活咬死的。
王贵阳那时就趴着阁楼的房檐上,眼睁睁的看着王尘云同那不知是什么的妖魔斗法,一次又一次的割肉放血,驱散周围隐着妖魔的血雾。
如果不是那张脸同王尘云一模一样,王贵阳甚至都认不出来那是他的兄长。
他一个普通人跟如此强大的要么对抗起来竟然丝毫不显弱势,动作行云流水,甚至手中还捏了好几个他看不懂的法诀。在红雾间电闪雷鸣的斗起来,一时间火花四溅,煞是好看。
可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除了那张脸,眼前与妖魔斗法的人几乎跟王尘云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眉目间也不是平常的温和,反倒是极为凌厉,似一把出鞘的利刃。
可王尘云自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王家,他又是如何学会的那些法术呢?
难不成真如那些过度吹捧他的人所说的那样,王尘云真的是天上的仙人下凡,所以才会样样精通,生来便有谁都比不上的好运气。
王贵阳趴在房檐上看着看着,不由得红了眼。
他想,凭什么呢?凭什么合该所有的好处都让他王尘云占了?
平日里是这样,娶妻是这样,连现在被妖魔侵入,也是他王尘云挡在前面成了救世的英雄。
难怪他让大家都锁好门窗不要出来,原来是他一个人想逞英雄。
也难为那些人居然都听他的。
心尖一把名为妒忌的火越烧越旺,终于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王贵阳不愿意让这份风光净让王尘云占了。
于是咬咬牙,纵身一跳,便从房檐上跳了下来,跳进了血雾浓郁的包围圈里。
王尘云看着他凭空摔在地上,眉心狠狠的跳了一下,又惊又怒道:“王贵阳,你现在出来给我裹什么乱?还不赶紧滚回去!”
话音刚落,他便拎着手中的剑狠狠向王贵阳身后的血雾中一斩,只听一声刺耳的尖叫,地上便多出了一条被斩断的触手。
那触手刚被斩断,还有些生气在地上不断扭动着,宛如活物。
本来血肉之躯末经过修炼,对抗这些妖邪便已足够费力,现在又多了王贵阳这么个累赘需要保护。王尘云可谓是心神俱疲,一时间便越发艰难起来。
偏偏王贵阳是个不知道轻重的,准确来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因而也不明白眼前的这片血雾有多么厉害,毫不领情的推了王尘云一把,怒吼道:“王尘云,我好心过来帮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别仗着你比我大两岁就对我呼来喝去的,我他娘不是你的仆人,凭什么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王尘云被他推的向后退了一步,一时不察便被一条似触手又似藤蔓的东西贯穿了左肩。
王尘云闷哼了一声,反应极快的提剑向后刺去,一举刺穿了身后妖魔的魔心所在。将其震碎,直接一剑要了它的命。
随后,他连忙扯断了袖口处的衣料,撕成一条一条的长布块,慌乱的用其裹住了方才被贯穿的左肩。
可惜到底还是晚了一点。
血雾中原先浅淡的血腥气瞬间浓郁了起来,便是王贵阳也能够感觉到,在王尘云受伤流血之后,那学血雾的东西明显兴奋了很多。
它们似乎,是在高兴。
因为王尘云的血。
几乎是瞬间,血雾中妖邪的攻击便猛增了起来,原先许是只有一两个在试探王尘云。那现在,便是全员齐发,打算趁王尘云受伤,将他一举拿下。
王贵阳虽然被王尘云保护的很好,一点都没伤着,可此时也不禁慌乱了起来。
躲在王尘云设下的屏障内,小心翼翼道:“哥,这是怎么回事?”
王尘云差点没被这个倒霉弟弟给坑死,本是不欲理他。可一来血缘放在哪里,二来怕他再在背后添什么乱,便道:
“是血魔和一些天谴所造成的怪物,如果不想被它撕成碎片的话,你给我老实待在里面别出来,我没那么多功夫去照看你。”
王尘云明显有些体力不支,持着剑的手不若先前那般稳了,已经隐隐有些颤抖。可说话的语气姿态依旧与平常没什么不同,隐隐带着股不可抗拒的威压。
王贵阳:“可是,可是你的血好像……”
好像有驱散那个魔物的作用。
王尘云再次出手斩杀掉了血雾中的一只魔物,回过头,目光如炬:“你刚才究竟看到了什么?”
王贵阳:“我,我……”
王贵阳犹豫了一下,磕磕绊绊道:“我刚才看到你割破了手腕,将血撒到了血雾当中,血雾明显就淡了一些,还退散了一部分。里面的那些妖魔也没有在躁动,像是被镇住了一样。可是……”
可是当王尘云被那条触手贯穿右肩的时候,自他伤口中流出的血却明显让血雾中的那些妖魔更加兴奋了。
就好像那些东西忽然尝到了什么甜头似的,继而坚持不懈,攻势越发迅猛。
王尘云厉声打断了他:“不管你先前究竟看见了什么,都给我忘掉,那不是你该知道的。我是想将所有人都救下来没错,可少了那么一两个能力不及之过,应当也不是什么错处。”
言外之意,倘若王贵阳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他就有可能“保护不力”了。
王贵阳当即闭了嘴,老老实实的躲在屏障后看着王尘云在血雾中同那些妖魔浴血厮杀——他实在是了不得的,血雾中那些妖魔伤他一分,他就能在拖着那些伤的情况下重伤它们十分。那些妖魔兴奋叫嚣着想将它撕成碎片,他就赶在它们之前,提前让它们变成碎片,灰飞烟灭于这尘世间。
一双平素总是提笔的手拿起剑来,更是与真正的修士都毫不相让。
长时间的血拼下来,王尘云便是个铁人都顶不住,身上四处挂彩,到处是伤。
紧握着剑的右手背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咬掉了一大块血肉,隐约可见其中深深白骨,不停的往外渗着血。连左肩上裹着的布条也早已被勾破掉落,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脸上也是带了两三条血痕,道道深可见骨。
便是已经如此,那护着王贵阳的屏障也没有丝毫损坏,依旧坚固无比。
并且最为奇怪的是,整个陵北城中血雾弥漫,王尘云在这边闹出的动静并不算小,甚至堪称剧烈。可城中的人为何没有一个出来查看的?
即便是深更半夜,人都睡熟了,在这样的动静下,
再次被血魔咬中手臂后,王尘云手中的剑终于再握不紧,脱落在地。整个人跪倒在一片血雾之中,用来束发的发带被血雾中翻腾的魔物搅成了碎片,长发凌乱的散了下下来,少了些凌厉,倒是多了几分病弱的温和。
王尘云勾了勾手指,大约是被那些东西咬伤了经脉,手指只能够勉强屈起,却明显感觉到使不上劲了。
确定自己真的再拿不起剑后,他叹了口气,抬起手凑到了唇边,狠狠咬了下去。
直到属于血的腥咸铁锈味在嘴里蔓延,他才松了口,看着汩汩鲜血迫不及待的顺着伤口往外涌出。王尘云挥手将其撒在了包围着他的血雾内,效果立竿见影,立时,血雾中那些难缠的妖魔便纷纷退散,连那血色的雾气也淡上了几分。
似乎是在畏惧。
王尘云洒了一部分在自己周围,让那些血雾了一部分后将手搭在了王贵阳所在的透明屏障中。由着腕上的血将那道透明的屏障打湿,染成了腥红。
“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王尘云的声音此时已难掩疲惫,透着些许暗沉的沙哑。
“记着回去之后关上门,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看,忘记今天晚上的一切。我的血能够维持一炷香的时间,保你穿过血雾中不受侵害,可也只有一炷香。跑快些,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