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 当天晚上,乔薇薇吃到了香喷喷的红烧肉。
春红的手艺是不错的,乔家一年也就勉强能吃上一次肉, 所以这种难得的机会, 多半是要在过年或者乔兰兰过生日的时候才能等到的。
今天春红捏着那个装钱的小布包出门买肉的时候, 还被肉摊的老板和邻居家的大婶打趣了好几句,说乔家要发达了, 都有钱吃这么好的五花肉了。
春红只能尴尬的笑笑,忍痛掏了钱, 买了肉。
这是第一次, 饭桌上有好菜的时候, 乔薇薇吃着, 别人都只能干看着, 平时的情况都是完全相反过来的。
乔薇薇吃得很香,因为这具身体从小没吃到过什么好东西, 还敢做苦最累的活儿, 所以她看起来面黄肌瘦的, 胳膊腿都细得吓人。
乔兰兰很不甘心, 看着乔薇薇在那里吃肉,自己都快馋哭了, 但是有父母的警告在先,加之叫乔薇薇冒充她嫁去宋家这件事是她先提出来的, 所以, 乔兰兰多少有点子心虚,只是臭着一张脸,到底没像从前一样嚣张跋扈的把姐姐手里的东西抢过来。
乔薇薇放下筷子的时候,桌子上的盘子里已经没有一块多余的肉了。
乔正朝她笑笑, 问:“吃饱了吗?”
乔薇薇摸摸肚子,因为这具身体常年不见荤腥,乍然吃到了肉,胃部有些不适应,所以乔薇薇懒洋洋的,一抹嘴,道:“还有鱼,怎么没有鱼呢?”
乔兰兰的唇角一抖,那笑险些挂不住。
春红忍不住教训道:“怎么可以这样?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女孩子家那么馋,将来没人要的!”
乔薇薇无可无不可的往木头椅子上面一瘫,然后哼了两声,并不反驳,也不顺从。
她这副模样,在春红和乔兰兰看来,那就是馋懒奸猾了,她把好吃的全都给吃了,竟然还没有一点站起来洗碗收拾桌子的自觉!
乔兰兰觉得她这姐姐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了,她本来就心虚,这会儿看见乔薇薇稍微表现出一丁点儿不对劲儿,都要多想,乔薇薇这样让她不停的犯嘀咕。
乔薇薇瘫在那里,春红也没反应过来,因为让大女儿收拾桌子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自从有了大女儿,她就轻松多了,所以她也恍惚了一下。
直到乔正对她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收拾!!明天带闺女上街,扯点好看的料子,做一件裙子来!家里马上就要来人了,怎么可以没衣服穿呢!”
乔薇薇这具身体已经习惯了穿粗布衣服,所以她本觉得没什么,乔正这样一说,她才低头看去,洗到发旧、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烂衫松垮的挂在身上,这要是她以前的娇嫩皮肤,非被磨红了不可。
一听说要扯布做衣服,乔兰兰又差点没绷住自己的表情,虽然她已经在极力忍耐了,但她还是忍不住扯着自己的衣服袖子说:“妈,我的衣服也旧了,我也想要新衣服!”
乔正凶道:“你去年昨年刚做的衣服,哪就旧了,先给你姐姐做!”
乔兰兰都要哭了。
虽然提前商量好了,在姐姐同意替嫁之前,他们要对她好一点,可真感觉到她们的待遇差距,乔兰兰就受不了了,是真的受不了。
乔薇薇扫了她一眼,说:“我的衣服还是前年做的。”
乔兰兰立马就像一只被掐了脖子的鸭子一样,不会说话了。
乔正也忍不住朝他这从没正眼看过的大女儿看过去,两个女孩子长得一模一样,身高也差不多,不过大女儿要更瘦一些,那身旧衣服虽然松垮,但是袖子和裤子都挺短的,没一点女孩子的样子。
乔正忍不住有点心虚。
他跟妻子说:“你看看你在家里都是怎么对孩子的,我平时在外头忙,家里都得你照顾着,你怎么能不给孩子做新衣服呢?”
春红习惯了丈夫的推锅,刷着碗没有吱声,乔薇薇伸了一个懒腰,把这一家三口给扔在后面,自己回了房间。
乔薇薇把被子堆成一个靠枕,一边摆弄着原主那些木头雕刻的小玩意儿,一边靠在那里安静的消食儿,吃得有些油腻了,要是能有一杯茶解解腻就好了,乔薇薇心里想。
*
江南,宋宅。
仿若一座旧时皇家园林一样的古宅坐落于一处极好的风水宝地,后面背靠郁郁葱葱的龙祥山,古朴厚重的红色雕花大门前,两个采买回来的仆从挎着篮子从偏门走进,嘴中还不停的交谈着。
“一年娶一次亲,这都第几个了,宋老爷这么宅心仁厚的老爷,怎么偏就在自己儿子这件事上想不开呢,也不打听打听外面都是怎么传的,再这样下去宋家的名声都要被败光了。”
“谁说不是呢,这不是听说二夫人亲自北上去物色合适的人选了么,这附近都知道这大少爷是怎么回事,所以上外地骗人去了,也不知道哪家姑娘那么倒霉,要过来送死。”
“……不过你别说,就宋家这大方劲儿,家里要是实在缺钱,卖个女儿来也不是不行……这年头普通人的命哪值几个钱……”
“老爷这就是想不开了,留这个么大儿子在府里,把宋家的名声都败坏了,将来二少爷怎么办呢,二少爷可正值最好的年纪呢,到时候可别影响了二少爷……”
“都说大少爷是天降福星,我看当初那道士是瞎了眼了,那大少爷虽然天资聪颖,但架不住他现在难成气候啊,都是个半只脚迈进棺材里的人了。”
“就是,咱们二少爷虽然生下来的时候痴傻了一些,但是现在已经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了,都准备跟老爷学着做生意了,这才是否极泰来、真正有大福运的人呢!”
“要我说啊……”
“咳!”两个低声嘀咕的人被一声炸响的男声给吓了一大跳,那两个仆从从竹林尽头的小路上看过去,看见了总管那张严肃的脸,登时被吓得面如土色。
老总管走至两个人面前,皮笑肉不笑的道:“怎么,你们是不是不想要嘴里那根舌头了?大少爷的舌根也是随便能嚼的吗?”
“不敢不敢,我们没有说大少爷的坏话,我们冤枉……”
那两个仆从“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低着头瑟瑟发抖。
老总管不耐烦的看了地上两人一眼,道:“行了,别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现在可不兴那一套了。”
两个人立马就不敢跪了,抖着身子站了起来。
老总管说:“罚半个月工钱,涨涨记性,以后把嘴闭严实了。”
老总管走了,那两个人站在原地,互相搀扶着,吓得浑身虚软。
老总管十岁就被买进宋府,现在已是六十七岁的年纪,他在宋府生活了五十多年,是除家主外,说一不二的存在。
甚至……
有时候,家主还要听他的话。
所以他们都害怕老主管。
老主管忠心的从来不是宋家主,而是那死去的大夫人梅心,连带着的,他那一颗心自然向着大夫人留下的唯一孩子。
离了竹林,老总管径直去往挨着后山的一处幽深小院,还未推开门,一股厚重难闻的苦涩药味就顺着围墙和门缝钻了出来,如同无形的毒兽,张牙舞爪的攻击着老总管的嗅觉与味蕾。
他轻轻推开大门,一苍白病弱的青年身穿白玉色长衫,正躺在院中晒太阳。
“大少爷,你怎么不在屋子里面待着,小心别吹了风受凉!”
老总管急急跑进了院子里。
苍白的青年睁开眼睛,对老总管和和煦的笑道:“外面天气这么好,憋在屋子里多可惜。”
老总管看着宋淮青那张脸,总能从中看到大夫人的影子,大少爷随了自己的生母,有一张极好看的脸,只可惜现在这张脸面无人色,苍白如纸,若不是看习惯了,乍然叫人看到,说不定还会以为是哪个误入阳间的阴鬼。
尤其是那双眼眸,漆黑无神,透不出半点光亮。
可老总管总有一种错觉,对方是看得见的。
因为宋淮青说话的时候,总能面朝对他讲话的人。
老总管凑近了他,低声道:“得了消息了,二夫人从北方物色了一个女子,要带回来给您当新娘子,要不要我找人半途……”
老管家的话语隐没于微风之中,宋淮青半阖着眼睛,一副没有力气的模样。
五年前,他从海外留学归来,本准备接手家中事务,大干一场,也让父母早享几年清福。
熟料天不遂人愿,一回到家就得到了母亲去世的噩耗。
他脱下一身西装,为母亲披麻戴孝,整夜守在灵前,无数次梦到自己的母亲,他无法从这种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脱身,直到直母亲下葬,才重新打起精神来。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家中多了一个新人,他的父亲又娶了个姨太太,宋家那些人全都管她叫二夫人。
他直觉母亲的死没那么简单,便想查明其中缘由,结果尚未行动起来,就直接高烧病倒了。
这场高烧来得蹊跷,烧得他昏昏沉沉,无法下地行走,一天的大多数时间都处于头疾发作的痛苦之中。
宋家人找来了最好的大夫、甚至找来了最好的大师,结果无一奏效。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年,才勉强好转过来,而他一走出几年都没离开过的房间,就被告知,他的病情之所以好转,是因为宋老爷和二夫人为了给他治病,从外面为他娶来了命格相和的女孩子治病冲喜。
宋淮青只觉可笑,他躺在那里,每日清醒的时间不足半刻,身体虚弱,不良于行,唯一那点清醒的时间,还全都用来灌药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娶了好几个妻子。
可二夫人坚持觉得是冲喜有了效果,只不过是他的命太硬,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好全了。
而现在,老总管说,他们找到了新的新娘。
宋淮青扯出一抹笑。
老总管的头皮有点麻。
他对大少爷忠心耿耿,这不假,因为大夫人救过他的命,也发誓要完成大夫人的临终遗言,要好好照顾大少爷,不过,老总管不得不承认,从前待人和煦的大少爷变了,变得……
他也形容不出的感觉。
当宋老爷与二夫人第一次要娶亲进门为大少爷冲喜的时候,他并没觉出什么不妥,因为冲喜这事儿,他是见过的,所以只觉这是他们为了给大少爷治病想出来的法子。
结果,那个新娘了没熬过新婚之夜就死了。
后来,又有了第二个、第三个、老总管才开始慢慢察觉出不对了。
这说是给大少爷冲喜的新娘子,可是大少爷都病得不省人事了,就始终待在那个小院子里面,第一个新娘子在前院拜堂之后,根本都没见到自己要嫁的人,就直接死了。
这肯定是有蹊跷的!!!
但是老总管的眼线无法探知屋中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