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她眼瞳猛地收缩。
昏黑里,为防止压到伤口,万雪青侧身睡觉,黑发铺在枕上,她长睫轻垂,姣好的容颜,找不到任何瑕疵,漂亮得薛宁不敢再看第二眼。
而万雪青受伤的肩骨处,胳膊没有穿进衣服里,搭在松软的被子上,肌肤雪白光滑如缎。
被子只盖到心口往下,她的前衣襟是打开的。
薛宁看到,缚胸的白绸。
许是为着睡觉舒适,白绸绑得松松散散,也描摹出,女子才有的弧度。
薛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着惊骇,偷偷退出她的房间,还把禁制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走在大街上,她懵了。
她发现,平日里没怎么留意的事情,比如万雪青穿高鞋子,比如她从不和男人堆混在一起,比如她这么美……
原来,是因为万雪青就是女子,和她一样的女子。
“元华哥哥”变成“元华姐姐”,于薛宁短短十五年的人生里,太过震撼,她一时非常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走累了,躲在巷子里,低低抽泣,这才被出来放水的混境们围住。
再看到屈瑾,即使他为自己解围,薛宁第一反应,是警惕。
她恶毒地揣测,屈瑾莫不是早发现万雪青是女子,要挟她,逼迫她来凌城。
还好,冰天雪地的,薛宁冻了一个哆嗦,恢复理智,知晓屈瑾当不是这种人。
但有一点,她有些直觉,他替自己解围,是为了万雪青。
过去好几个时辰,这件事还是占据她的心神,薛宁想得头一抽一抽的疼着。
这时,书舍的门被推开,一股冷风卷来,薛宁抬眼,万雪青了走进来。
她眉宇一松,似乎为找到她而高兴。
薛宁却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万雪青,她背过身,手指绞在一起,语气忸怩:“元华……哥哥,你怎么来了。”
万雪青:“午膳吃了?”
薛宁:“吃了。”
沉默许久,往日是薛宁找话聊,她一安静,万雪青又没法说话,二人之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薛宁转过身,走出书舍前,小声说:“我,我去准备丹药……”
万雪青:“……”
她不知道发生什么,心头一拧,只能看着薛宁走远。
隔日,屈瑾方去医舍换药时,就听一个医修跟他八卦:“你喜欢的小姑娘,好像和她未结契道侣吵架了!”
屈瑾:“哈?”
他还想问,他喜欢的是哪个小姑娘,那医修就朝远处努努嘴:“你看,她过来了。”
屈瑾回过头,是薛宁。
屈瑾否认:“我没喜欢她。”
那医修一副“他懂”的表情。
屈瑾无言。
这鬼地方小,人又少,待的时间长了,各个知根知底,屁大的事,都够传好几天。
而薛宁,果真是来找他的。
医舍空间大,分了男女区域,因有不少强大的医修都是女修,所以女修进男医舍,倒没什么。
只是,男医舍这边独间少,除了个别洁癖,大家换药,都在大堂换。
屈瑾此时就在大堂,他伤在后背,光着膀子,露出手臂与胸膛清薄干净的肌理,见薛宁越走越近,他忙提起衣裳,把衣服穿好。
医修:“还说不喜欢呢,这不害羞了?”
屈瑾:“啧。”
他只是不愿在异性前裸.着而已!
医修自以为善解人意,药上了一半,就溜了,要把空间留给屈瑾和薛宁。
而薛宁来找屈瑾,意在让他送药给万雪青。
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万雪青,但关心也是实在的,只怕她的伤口没处理好。
私心底,她不大相信屈瑾,但比起这里其余混境,她实在没得挑。
男混境修士们,都是大老粗的模样,站在万雪青身边,对她的姿容,都是一种糟蹋,她若是把药交给其他女修,万雪青至少表面是男人,她沿袭惯性,更是万万不乐意。
所以,她宁愿托屈瑾带药。
她低头,说:“屈师兄,我准备两份丹丸,你和万师兄一人一份,你到时候拿给她,行么?”
屈瑾挑了挑眉。
忽的,旁边一个独间,门“刷拉”打开了。
屈瑾和薛宁抬眼看去,万雪青就站在独间门口,她看着他们,嘴唇轻动:“你们,在做什么?”
“啪嗒”一声,薛宁手上的丹丸掉了,她捂着脸跑了。
万雪青盯着屈瑾。
屈瑾的面色,才是调色盘的精彩,他冷笑:“什么干嘛?”
他捞起地上的丹丸瓶子,走到独间,对万雪青使眼色,不想让四周那群无聊的混境们看戏,这事就不该在大庭广众下说。
万雪青也察觉,众修士偷窥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她侧过身,让屈瑾进了独间,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
外头的混境们:“快快,谁有偷窥术偷听术来用!我要看他们打架没!”
只是,他们还没动手,独间就被屈瑾一个结界罩得严严实实的。
屈瑾虽是“天境”,实际上,他们怀疑这小子得有元境修为,比他们还高。
众人丧气,算了,命里无时莫强求。
独间里。
万雪青关上门,一副捉奸的模样,昂起头,气势汹汹:“说罢,怎么回事?”
屈瑾无辜又好笑:“你搞清楚,是薛宁自己找我的,让我带药给你,关我什么事?”
万雪青:“……”
她知道,屈瑾没必要骗她,加上昨天薛宁躲着自己,貌似出问题了。
可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屈瑾踏在独间床上,盘腿坐下,很是热心地开导她:“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万雪青抱着胳膊,皱眉:“没有。”
屈瑾语重心长:“那她,可能不喜欢你了。”
万雪青鹿儿眼一睁,气呼呼:“我才不信,你是不是想让我放弃,好让你捷足先登?”
屈瑾看向别处。
还是自己心急了啊。
薛宁状态不对,万雪青不敢叫这段联姻,有任何差错,不然,她没法和秦姬交代。
她方要开门出去,却听屈瑾说:“哦对,因为你的小道侣,我的药还没上好呢,外面医修去忙别人的伤了。”
万雪青回头。
屈瑾动了下后背,脸色一白,浓眉紧蹙,“嘶”了声:“有点疼。”
万雪青记得,那是他为了救她,被屠山撕咬的地方。
如果她接触的坏蛋够多,就该知道,没有哪种伤,什么时候都不疼,在她要走时,突然发作。
如果有,那也是矫情病。
可惜她不懂,皱起眉,说:“我给你上药。”
屈瑾背对着她,弯了弯唇角。
他解开衣带,露出后背。
万雪青无意一看,却挪不开视线了。
屈瑾背上,除了最新的伤口,还有许许多多的瘢痕,有的发白,看着已很多年,有的泛粉,不过是前几日才伤的。
光是这后背,便叫人觉得生疼。
她放轻呼吸。
屈家被灭族后,他孤身一人,经历的东西,是她没法想象的。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后背的时间有点久,屈瑾心里的小得意,渐渐消散,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这滋味,化成一股热气,向上冲,让他面颊竟隐隐发热。
这是羞耻,当年他从世家富贵小公子,沦为沿街讨灵石的小乞丐时,有过。
这么多年,他早就不是当年的人,自认脸皮就算没有厚比城墙,也也一指宽。
但这种赧意,和沿街乞讨的屈辱愤懑不一样,是心痒痒的,是巴不得她多看一眼,又怕她多看一眼。
屈瑾身形僵硬,不由咬住口中软肉。
他听到身后,万雪青扭开药罐的声音,接着,不一会儿,细细的,凉丝丝的手指,点在他的伤口。
宛如掩耳盗铃,他猛地闭眼。
可眼前一黑,他才发觉,失去视觉,其余感官更为明锐,他脖颈处,她温软的气息,轻轻吹拂他的肌肤。
明明隔着那么远。
他想挪开注意力,注意力却不受控制,溜到后背。
她的指头不柔软,他知道,那是薄茧,她常年刻苦练剑,一只手只有手背是软的,其他地方都很粗糙。
可是,那是她的手。
她指尖宛如扯动风筝一端的线,风筝的另一端是他,她掌握着线,让他悬于半空,漂浮不定。
她只需要一根手指,便可以勾出他所有绮念。
屈瑾后悔了。
他不该让她碰他的后背的。
他可以从未得到过,从来只当幻想,却不能容忍,得到后的失去。
万雪青正给他认真上药呢,却觉这家伙,后背更加紧绷,呼吸发沉,从她的角度里,能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背,浮起一道道青色经络。
他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很疼?”万雪青动作一顿,问。
好一会儿,屈瑾才声音嘶哑,道:“药好,不疼。”
他试图把注意力放在药膏上,这样,就不会想乱七八糟的事。
而万雪青冷笑了声,好啊,还惦记薛宁送的药呢,胆敢觊觎薛宁?
她恶向胆边生,本来还算轻浅的力道,突然重力,揩了下他的伤口。
屈瑾从鼻腔“哼”了声。
他在忍着若即若离的接触,结果,万雪青这突如其来一用力,疼,是有的,但更多,是疼中生出的酥.麻。
直直流往全身筋脉。
这一瞬,足以摧毁他所有自制力。
他扭过身子,大手乍地抓住万雪青的手臂,将她往他身边一扯。
万雪青一惊,失衡侧跌在床上,他是坐着的,微微倾身,一手擒着她的手臂,一手撑在她鬓边的枕上,比她高大许多的身影,笼罩着她。
他漆黑的眼珠子,闪烁细碎流光,喉头上下一滑:“万元华。”
万雪青直直盯着他,笑了下:“疼吧?我故意的。”
屈瑾:“?”
万雪青龇他:“知道疼就好,别肖想不属于你的人。”
屈瑾:“……”
他胸腔里,漏了一拍。
但很快,就明白了,这个“人”,万雪青说的不是她自己,是薛宁。
薛宁,薛宁。
真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天堑,叫他不得安宁。
屈瑾又气又好笑,他松了手,转过身,捞起旁边的被子,堆叠在自己腰以下。
他音色沉沉:“你走吧。”
万雪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伤的是后背,就是觉得冷,也应该是用被子盖上身吧?
她没细究,只咳了咳,说:“你放心,没出血,我下手有轻重的。”
屈瑾:“……唔。”
待万雪青离去后,屈瑾缓缓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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